谢时观梦见了沈却。
嘈杂的市集里,他看见了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子,衣裳破烂、乌发散乱,唯有一双杏仁眼黑亮,毛绒绒的,像是某种小动物。
他看起来很渴,嘴唇干巴巴的,两只手腕被捆到身后,大概是站的累了,眼下正很无助地蹲在一根柱子边上歇着。
谢时观朝着他那边走过去,而后也蹲下来,很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着那孩子的人牙子见有人来,又打量他一身的绸缎绫罗,身边又跟着不少仆役,就连仆役身上着的都是好料子,心中不由得一喜。
人牙子立即谄媚地迎上去:“小郎君可有中意的?”
谢时观不说话,人牙子便继续道:“这小奴可乖可老实,身体也好,您若将他买回去做玩伴,无论是做马来骑,还是拿他当靶子,保证他都一声不吭的。”
“若是做小仆役,他也是能干的,小孩吃不了几口饭,两粒剩饭养活着,活却也不比大人少干。”
谢时观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自顾自地伸出手,触了触小孩毛绒绒的睫羽,那小孩立即闭上眼。
“你叫什么名?”稚嫩的童音。
彼时他还不是后来那个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也不过是个无知稚子,与那怯生生蹲在地上的小孩一般高。
那孩子听见他说话,先是呆了呆,而后才摇摇头。
一旁的人牙子立即道:“小郎君,他是个哑巴,虽不能言语,但人是很机灵的,您若诚心要,小人还能再给您打个对折,五两银子您看如何?”
此时沈向之也开了口:“哑巴?”
“哑,但不聋!”人牙子忙解释,“能听不能说,倒也省了在背地里嚼贵人们的舌根,在您那样高门大户的人家里,说不定比个健全的还要好使哩!”
听见他们说话,那小奴又睁开眼,他饿极了,胆怯地盯着谢时观手中装着馓子的纸袋,喉头滚动一下,像是偷偷在咽口水。
谢时观看出来了,大方将那纸袋往前一递:“想要?”
小哑巴怯怯点头。
“给。”这是谢时观方才在摊上买的,只是好奇,咬一口尝过味,便不想再吃了,因此他给的很大度。
小哑巴接过去,但只拿了一个,便将纸袋递还给他。
谢时观没接,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口道:“以后你就叫谢哑巴。”
沈向之惶惶:“小殿下,谢是皇姓,不可随意赏赐。”
谢时观皱了皱眉,很不耐烦地:“那就随你姓,叫沈……”
“沈却吧。”
“沈却、沈却,”谢时观又念了两遍,自觉这名取的很好,朗朗上口,于是连带着心情也好起来,“你同我回去,以后这样的吃食,要多少有多少。”
谢时观第二回撞见他,是在侍卫们住的重台院里,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将一个小人按在地上,吵吵闹闹地要扒他的衣服。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小殿下”,那群孩子们便齐刷刷地站起来,地上那脏兮兮的男孩子也立即挣脱起身,慌急急地躲到了他身后。
“你们在做什么?”
有个长得很壮实的小孩站出来,回话道:“殿下,他不爱干净!”
谢时观今日不上学,不必往宫里去,因此倒很有耐心地听那小孩道完了来龙去脉。
原是这班小孩都喜欢饭后一道去浴堂里,唯有这小哑巴不合群,夜里孩子们睡一个大通铺,这小子也不往床上去,抱着被褥一个人睡在地上。
小孩们一合计,便觉着他这般扭捏作态,又怕被人看,难不成是个丫头?因此就闹起来,要剥了他的衣裳辨个雌雄。
谢时观听完,心里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便转过身去看那脏兮兮的小孩,问:“小哑巴,你为何不肯同他们一道?”
哑巴很警惕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瞪着人看,像一只被人弃在路边上的小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