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主簿虽然只有从七品上,品阶上比顾念还要低一级,管的事情却非常多。按照现代观念来看的话,相当于大理寺的办公室主任兼总务后勤兼人事财务,录事是主簿的下属,大致跟行政兼人事专员差不多。
顾念热络地抓住那位姓周的录事打听了下大理寺现在的状况。原来下浣过后,三月初一的时候,新任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已经到职,除去他这样休假的,大理寺原本的在职人员都已经悉数到位。
坏消息是,新任大理寺卿布置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要每个人整理自己手上原本的工作,轮流过去述职,六品以上的直接跟大理寺卿汇报,六品以下的则汇报给大理寺少卿。
述职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轻则月俸打折、降职,重则罢免。
过去几日里,所有人员尽皆如此,罢免的概率接近四成。明天顾念去了,自然也免不了这个流程。
好消息是,如果顺利通过,上月的月俸还会照常发放。
送走周录事,顾念正在庆幸自己多了点准备时间,却发现井生总是偷偷瞄自己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
井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郎君,是奴的疏忽,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不要卖了奴。”
谁说要卖你了?顾念无语地将他拽了起来,“做错事情时,应该做的是总结经验,避免下次再犯,我爸…大人说过,凡事不是得到就是学到,什么都没学到的话,你这个错算是白犯了。”
总结经验?井生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望向顾念,“小郎君不生气?”
顾念板起瓷白的小脸,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谁说我不生气的,今天晚上,罚你自己在院子里默抄一百遍所有学过的西域字。”
井生和春梅他们对顾念发的纸张珍惜得很,只肯用来誊写每天学到的‘教案’,至于练习,绝大多数时候都固执地只在院子的地面上进行,环保且节省,顾念劝了两遍,也就随他们去了。
“好。”井生痛快地应声。
“还有,”顾念顿了顿,对井生道,“你想不想学写字?”
三坟五典之类的东西他搞不定,但教教日常基础能用到的繁体字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写字?”井生瞪圆了眼睛。他一个奴仆,也有机会学写字吗?
“咳,”顾念清了清嗓子,“别太激动,也就是我私下教你,不是送你去学堂。你识字之后,就可以弄个to do list,呃,就是备忘录,每天早上看看,晚上整理,就不会忘记事情了。做事讲究思路和方法,才能事半功倍。”
日清日结,清楚高效。这种模式,最适合手上工作多头并进、内容纷杂的人。
“奴这一辈子都愿意为小郎君做牛马。”井生膝盖一弯,立刻又跪了下去,‘砰砰砰’给顾念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不知道小郎君说的那些‘突度栗丝特’和‘杯旺箓’之类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小郎君肯教自己读书写字,能识字的话,以后说不定就能摆脱奴仆的身份。
“哎哎哎,你怎么又……”等顾念反应过来,井生已经磕完了。
他无奈的再次把人拽起来,教井生识字和做事方法,其实主要还是出于自己的计划考虑。
井生是他目前唯一能随意指挥的人,以后要经商做生意的话,免不了有些事情要他去处理和帮忙,先做起人才储备,有备无患。
初七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时隔一个多星期,顾念再次来到大理寺。
这次他要走的,不是上次那扇靠近监狱的侧门,而是‘办公区’这边的大门。
门口一字排开的列戟寒光闪烁,连三踏跺下的顾念攥住兔皮软裘的袖口,莫名的有些心虚和紧张,迟迟不敢迈步。
虽说现在是与镇西军关系亲厚的镇东侯吕青当权,过不了几天那个傀儡小皇帝就要退位,但名义上毕竟还是梁朝,也不知道新来的大理寺卿会不会追究之前年深在他手上跑掉的事情。
他这个关系户加冒牌货,身上的黑点一抓一大把,别人要想找麻烦可太容易了。
有那么一秒,他甚至想过立刻掉头回去。但想想那六千文的月俸,还是忍住了。
六千文,只要拿到那六千文,他的洗澡水、丝织枕头、鸭绒床垫、卫生纸什么的,就全部都有着落了。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进了门,要听他述职的大理寺少卿却不在。
顾念这种从六品下的小吏,除了朔日和望日,平时根本不需要上朝,新任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却是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去上朝的。
就这样,他又多了半天准备‘面试‘的时间。
寺丞和司直的办公地点在西边一处叫‘玉衡’的偏殿,那些出檐深远,挂着直棂窗的房子外观上相差无几,顾念在几重院落里转悠大半圈,才找到地方。
偏殿内整齐地摆放着二十来张桌案,各自的区域泾渭分明,除了没有现代化的挡板什么的,乍看之下,其实很像现代办公室里的那种开放式办公区。
顾念的位置在偏殿左边的角落,因为远离窗户,光线明显不足,对于经常需要研究卷宗的文吏来说,这种暗黢黢的角落当然不算什么好位置,但对业务能力不足的原主来说,不失为一个摸鱼打盹混日子的好地方。
他来得并不算早,□□张桌案后面都已经坐了人,殿内却十分安静。
顾念走向自己的桌案,挂着笑容与众人打招呼,一路没看到什么太熟面孔,也鲜少有人回应。
半屋绿袍书吏都不苟言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气氛严肃而端正,与他印象中那种懒散的氛围大相径庭。
把这些人管得服服帖帖,看来新来的那位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是狠角色,顾念暗暗惊叹。
实在无事可做,挂好外裘后,他便学着旁边那几位的样子,整理起自己桌案上那两份少得可怜的卷宗。没错,两份,不是虚指,而是实指。
这两份卷宗都是命案,一份是会稽郡钱塘县转到大理寺来复核的误杀案。
案情也很简单,去年十一月二十,中浣那天,钱塘县丞卫良在酒肆饮酒,与旁桌的秦怀林起了龃龉,秦怀林失手将卫良推下楼梯,致使其当场死亡。秦怀林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现场也有在酒肆饮酒的诸多人员作证。
到顾念这边,不过就是走个复核的流程而已。原主已经签过名字,盖过章,只是生性疏懒,没有及时交给自己上头的王寺丞而已。
另一份命案,就是年深的案子。书里关于这个案子的地方是一笔带过的,顾念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卷宗上的描述,才大致理顺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