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墨远和村长休整一晚后第二日就去了县衙。
下人去报时,纪高驰听见嘉禾村三个字还愣了一下,等师爷提醒才想起来是最穷的那个村子。
这下纪高驰就没什么兴趣了,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直接把他们轰走,一个破村子能有什么大事,本官忙得很,没空管他们。”
崔师爷皱眉看着下人,吩咐道:“你方才说嘉禾村村长和谁在外头?”
下人都转身了,一听师爷问话立刻回头跪好,“回师爷,是嘉禾村的章秀才。”
师爷表情立刻变了,纪高驰疑惑道:“秀才怎么了?”
师爷提醒他,“大人您忘了吗,当年县试的时候您对他还颇为看重,后来他果真三试都是案首。”
这么稀罕的人物可不多见,纪高驰也想起来了,眯起眼睛道:“是他啊,本官记得他和秋家那位少爷似乎不太合。”
师爷点头,“正是,秋老爷要求秋少爷考中案首,但三试案首都是章墨远,秋少爷自然心中不满。”
纪高驰笑得意味深长,“倒是有些意思。”
他转头对还跪着的下人道:“你去,把他们带到偏厅候着。”
“是。”
等下人出去后,纪高驰才露出玩味的笑容,“来得正是时侯。”
师爷听懂了他的意思,附和道:“大人,您心中对秋家不满,正好借着章秀才敲打一番,这招隔山打牛实在是高明。”
纪高驰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等饮完一整杯茶才悠哉悠哉地朝偏厅走去。
这边村长紧张坏了,他小声问章墨远,“小章啊,你说县令是不是对咱嘉禾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都等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章墨远坐的稳稳的,连表情都未动过一分,“别想太多,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见他说的笃定,村长有些疑惑,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头县令就到了。
村长立刻看了眼章墨远,心中对他的敬畏又加重了几分。
章墨远不卑不亢地站着,他是秀才不需要行礼。
不知道为什么,纪高驰明明端坐在上位,却有种自己被压制住的错觉。
纪高驰清了清嗓子,把高高在上的姿态收了收,和气道:“章秀才今日为了突然来见本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章墨远侧头去看村长,村长立刻会意,从袖中把章墨远做好的那份图纸取出来恭敬地呈上去。
纪高驰看了几眼,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崔师爷看得仔细,倒是看出了些门道,“这是水田?”
村长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是,咱,咱们盐海县没有田,章秀才和他夫郎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把海边的滩地围起来,改造成能种田的地。”
其实不光盐海县没有田,整个胶州田都很少,这也就导致了胶州的发展远远不如周边的地区。
当年皇帝路过胶州还曾戏言,谁要是能让胶州百姓过得好,就把他调到京城去。
但此后胶州来了好几任知州,想了无数的法子,最后都没把这事儿做成。
纪高驰顿时来了兴趣,他把上半身探出去,双眼紧紧盯着章墨远,“章秀才你来说说,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法子?”
章墨远淡定地回视过去,道:“回大人的话,盐海县之所以没有田,是因为大部分区域是水,只要把水挡住,土地自然就能多出来。”
纪高驰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围起来就能种田,水还是现成的,妙啊!”
章墨远并不迎合他,而是实话实说:“大人,海里的水并不适于种田,海边的沙地盐分高,也不能直接种稻田。”
纪高驰皱眉,“你在戏耍本官?”
种不了田,他的政绩从哪儿来?
章墨远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说到可以种树挖塘养鱼时,纪高驰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章墨远朝前走了一步,指着图纸上自己画出的那条围堤道:“这一道便是捍海堰,筑建完成后可以护庇民田、屏蔽盐灶,附近可以种一些果树。”
章墨远挪动手指,“这几处地势低,可以挖塘。”
“土地被围起来先经过灌水排水冲洗,之后便可以用作水田,将来还可以种棉花。”
其实中间的细化步骤很多,但章墨远知道纪高驰想听什么,所以刻意省略了一些需要花时间的准备过程。
果然纪高驰越听越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字。
崔师爷看了眼纪高驰的表情,笑道:“章秀才竟连水利也如此精通,瞧这图纸画的,大人,咱们县衙里不正缺个懂水利的么?”
纪高驰一边用余光瞥章墨远,一边拿捏着架子道:“今年的乡试就快到了,不知章秀才有何打算呢?”
上辈子的章墨远就是今年参加的秋闱,考中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盐海县。
若是他一个人自然无妨,可现在有了林言,林言和他不同,林言有家人。
所以他打算先把林言的家人安顿好,让他们安居乐业,等过三年再参加秋闱。
“小民功课上尚有诸多不解之处,想留在家里多准备三年。”
“哦?那你可愿来我这县衙?”
“小民自然愿意,只是方才说的围海造田离不开监管,大人不妨让我留在嘉禾村。”
纪高驰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不愿意。”
村长急中生智,赶紧道:“不是的大人,章秀才马上就要成亲了,他这是舍不得夫郎呢。”
纪高驰笑了,“章秀才,真是如此么?”
章墨远点头,大大方方道:“是,小民的夫郎放不下家人,小民也舍不得他。”
“依本官看,你这个三试案首,方才说什么功课上有疑惑也是借口吧,就是舍不得夫郎。”
章墨远不说话,默认了。
崔师爷出来打圆场,“看来章秀才娶的这位夫郎是个孝顺的。”
纪高驰轻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
恰好到午膳时间,纪高驰留章墨远和村长用午膳,刚拿起筷子外头就有人进来了。
“呦,我来的凑巧了。”
纪高驰一听这声音就皱了下眉,无奈道:“秋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官这县衙了?”
秋文赋笑的吊儿郎当,“纪伯伯,我都多久没来了,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话虽是对着纪高驰说的,两只眼睛却只盯着章墨远,眼里都是不怀好意。
秋文赋在县衙里一向来去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自顾地往章墨远旁边一坐,笑嘻嘻道:“章秀才,多日不见呀。”
章墨远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前几日你去盐信村买盐不是刚见过?”
纪高驰立刻把视线投到秋文赋身上。
贩卖私盐这事儿原本是他主导,秋家只是替他办事,盈利的大头都在他这里。
很多事情纪高驰不方便出面,所以即便知道秋家瞒报数量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但这两年秋家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私下里偷偷往盐信村跑得勤,三次能报上来一次就算不错的了。
而章墨远说的这次,纪高驰恰好就不知道。
秋文赋表情僵了一下,语气也有些不自然,“章秀才何出此言呢,本少爷上次去的是蒋家窑,我爹让我去取给纪伯伯的寿礼。”
寿礼是一对青花莲枝宝月瓶,的确是前几日由秋文赋亲自送到县衙来的。
但纪高驰的脸色也只是勉强好了一些。
“都愣着干什么,快给秋少爷加副碗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