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将近。
日头虽毒辣,但青石街异常热闹。
商贩走卒挑着各类花灯在街上叫卖,街上人群走走停停问花灯价格,原本不宽的街道显得有些拥挤。
一少年从一众粗衫短打、竹背杂货中艰难地挤出一条皱巴巴的隙缝。
少年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日头大,秀挺的鼻梁上冒着晶晶细汗,一阵风吹来青杏衣衫贴着腰肢,露出纤细单薄的身型。
他皱着眉头面色不愉,似对人群避之不及,步子一深一浅有些虚浮,一副不堪耳边喧闹纷扰的模样。
苏凌早上气冲冲出门,坐了两个时辰颠簸的牛车才到城里;他蹙着眉头摸了摸肚子,此时胃也受不了饿得快融化了。
他走到一包子铺边,扫了眼褐布上写的价格,看着热腾腾的包子,掏出了四文钱。
“两个肉包子。”
老板笑呵呵地点头,麻利得用黄油纸包了两个包子。
老板双手将包子递出去,对方却抬起白嫩的手指捏着黄油纸一角,像是十分嫌弃他一般。
老板笑意敛去,将包子塞入苏凌手心,撤回手的时候无意间碰到苏凌的手指。
“小公子拿好,刚出蒸笼容易烫手。”
【什么少爷毛病,嫌弃我不干净,还来我铺子买包子。摆什么谱。】
一声冷不丁的声音跳入苏凌的耳里,他抬头,后者并没说话,正低头拿着抹布擦案面。
苏凌不以为怪,毕竟一路从街上挤来,他听见了无数路人的心声。
那些心声或高兴或沮丧或碎碎叨叨,七嘴八舌不管不顾地钻入他耳朵里,搅得心烦意乱;
他侧头想寻找声音来源,想捂住耳朵,想怒吼周围人别贴着人耳朵说话,抬头却发现熙熙攘攘的路人只是低头赶路,他盯着一个路人看久了还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神情。
源源不断的心声传来吵得他头疼愈裂,明晃晃的日头下脚底蹿起寒气,瞬间寒意遍体额头冒起虚汗,人来人往撞得他神思恍惚——他是活着还是已经病死了?
日头正毒晒得心慌。
肚子肚子乖巧的发出咕咕声。
——哦,他还活着。
只是一觉醒来能听见别人心声。
他拿包子的时候尽量避免接触,但还是听到了老板的心声。
换做平日的脾气,定要不管不顾怼上几句,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
他拿着包子,转身朝身后的巷弄小门走去。
老板见苏凌跨入牙行,心想又是哪个奴隶受这小公子的怪脾气,也怪可怜的。
苏凌不知道身后包子铺老板的想法,一步迈入牙行黑市的时候,才猛地缩脚定在了门口处。
——真的要买个陌生男人回去?
来都来了,没有后退的道理。
他一早怒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就跑出了大伯家。
对于他拒婚,说要拿钱买男人的事情,大伯和伯娘只是笑笑说他口无遮拦,显然没当真。
大概是觉得他一个病弱的哥儿孤伶伶的好拿捏,并不当回事儿。
如果他阿父还在,他们一定乐呵呵的对自己好。
阿父意外身亡,他听闻噩耗高烧不下,原本就体弱的身体昏迷了数天。
伯娘更是操心他,在他养病卧床的时候,说想给他牵一门亲事今后有个照顾。
苏凌想自己身体不好,大伯家在阿父亡故后照顾他个半月,但是大伯家五口人,再加上自己六口人,一共四间屋,他住在那里确实不方便。
虽说大伯伯娘将他照顾得很好,他没有体会到一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但如果有个自己的家也挺好的,不用麻烦大伯一家。
他当时这样想,一时也没拒绝伯娘的提议,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但当晚,他就做了个恶梦。
梦里那他嫁给那男人,最开始男人痴缠他皮相,对他还不错,但后面有钱发达了,三妻四妾还嫌弃他不能生孩子。
看到梦里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自己,苏凌捏着拳头怒火中烧,一个激灵被气醒了。
醒来便见伯娘坐在床头,正一脸担忧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做恶梦想阿父了。
苏凌恍惚之际,伯娘的手已经摸了摸他额头,目光担忧。
“烧退了,这几天可吓死我和你大伯了。”
【这小模样真俏,再养得白里透红的,还能要那恶棍加个五两银子。】
前后两道完全不同的语气,落在苏凌耳朵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睁着眼睛愣了片刻。
后面那道声音的主人像是魔鬼披着亲人的皮面,悄悄磨着利爪,贪婪地打量着他。
苏凌望着伯娘担忧的神情,好似幻听一般,愣神中,大伯又进来了。
又是对他一阵关切询问。
大伯见他盯着人不说话一副离魂模样,又碰了碰他额头,“没高烧了啊,这是咋了。”
苏凌抿嘴摇头,靛色被子下的手紧紧捏着,眼睛盯着他大伯憨厚的脸。
原本记忆中消瘦的国字脸吃肥了一圈,显得圆润和蔼满是长辈慈爱;又像是重影一般,恍惚中觉得大伯肥头大耳一脸贪婪算计。
“小凌这是咋回事嘛。”大伯问道。
伯娘给苏凌捏了捏被角,望着苍白小脸叹息道:“不知道,不过烧退了就好。婶儿再杀一只鸡给你补补。”
大伯一听杀鸡,不动声色瞧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