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一只下蛋的母鸡。
要换做以前那也是不眨眼就杀了,但现在日子不能这么撒手过了。
他幺弟也就是苏凌的阿父死后,家里收入就指望这下蛋老母鸡了。
这只母鸡接替苏凌的阿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鸡蛋也是重要经济来源。
“把母鸡杀了,以后怎么给小凌煮鸡蛋羹?”大伯使眼色道,还装作不经意朝对方碰了碰脚尖。
伯娘却假装没收到暗示,反而扫了眼苏凌,似宽慰笑道,“小凌别担心,你大伯最近卖山货,找到了一家爽快的老板,应该能赚些银子。”
她说完,斜眼刮了下大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苏凌养得白白胖胖,兴许卖给恶棍还能抬抬价格。】
大伯立马会意,收起脚尖俯身看着苏凌那张像白豆腐的脸道,“也是,老板确实觉得货色有些差,价格没有之前说得爽快。”
伯娘似嫌弃大伯嘴笨又直盯着苏凌,立马笑着接道:“小凌,别担心,多吃点好的,等养好了咱们再相看下,订个好日子就过去。”
“不是伯娘多嘴,现在不同往日,你阿父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身体不好怕是生养不易,对方愿意养你,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就你这条件就不要再挑三捡四了,有人要都不错了。
“再说还是在一个村里,虽然对方名声传的不好,不过男人没成家之前都不定性天□□玩的,成家后就懂事知道顾家了。他婚后敢仗着你没了爹娘对你不好,大伯伯娘一定给你撑腰。”
伯娘说到这里,还假模假样的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咱们小凌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她干嚎了一下,看了眼安静垂眸不出声,嘴角却咬出血痕的苏凌,看起来孱弱又乖巧认命,看着这幅模样,她似又想道了什么。
“对了,小凌,你阿父在城里开药铺,应该有给你留陪嫁的吧。”
苏凌抬眼看着伯娘大伯,神色怔怔,脑海满是震惊。
明明伯娘和大伯一直在说山货的事情,但他却听到了两人未说出口的心声。
那怜惜担忧的两张亲人脸,此时变得十分陌生可怕,一心算计着怎么高价卖了他。
【那恶棍给我说苏凌病弱怕不好生养,说好的十五两非要压到十两,到嘴的鸭子哪能要它飞了去!】
【先稳住苏凌再说,一个死了爹又没娘的病哥儿,能翻天了不成。】
苏凌听到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
昏暗没点灯的屋子里,他的床前晃着两张吃人可怖的笑脸。
苏凌胸口憋着一口郁气,扯住最后一点理智,开口只觉得刚才嘴巴咬得太厉害了,牙根儿都在发麻忍不住发抖。
“陪嫁?山货?”
“是卖了山货给我做陪嫁吗?”
“这,”伯娘一愣,而后眼尾皱褶一展,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再说伯娘也不要你操心这些,你好好养着身体就行。伯娘一定把你风风光光送走。”
“好好养身体,对方满意,我们也开心。”说到这里她语气不自觉露出一丝强硬。
苏凌手指攥住手心,葱白指节用力紧到发红,一个没压住,暴躁脾气冲了出来。
“满意?什么叫满意,把我卖个好价钱才叫满意?”
“把我当傻子是吧,什么山货,你们分明就是想把我卖给那恶棍!”
苏凌气得扯着脖子对抗,眼里像是点了一把愤怒的火苗,虚弱的眼神此时亮得惊人,想要彻底看清眼前两人,到底是不是从小爱护偏袒他的大伯伯娘。
一向待他不错的大伯伯娘竟然背地里想把他卖了。
“现在还想打我的嫁妆,我阿父尸骨未寒,不怕他中元节上来找你们吗?”
怒上心头,他苍白的脸上蔓延开的血气,单薄的肩膀气得细细发抖,“你们想把我卖给男人,好,我这就出门买个男人回来。”
对于苏凌的嚷嚷耍脾气,两人并没在意。
苏凌虽是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对外人嘴皮子利落不吃亏,但对家里人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哥儿。
他们家两个不省心的一儿一女常常耍这种吵闹的小把戏,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服软了。
两人倒是争吵着谁漏了口风让苏凌察觉生了脾气,相互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步。
苏凌便趁着他们关门吵架,自己跑了出来。
他凭着一股冲动怒意上了牛车,到了城里。
经过半天时间,当时的震惊暴怒退去,此时进牙行后便犹豫起来。
阿父去世得突然,城里的药铺也没了,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只剩村里的闲置已久的老屋。
他这次买个男人回去的话,估计闲言碎语能把村里的龙滩河给淹没了。
想到这里,苏凌有些纠结,但是很快他又朝弄堂里走去。
比人走茶凉更让人可怕的是,他曾经以为的至亲只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在他脆弱无依无靠时准备抽皮扒骨,吸干他的血。
所谓的亲情都是假的,他背靠着阿父的树荫下,活在虚伪算计的亲情里。
一时间,苏凌只觉得心中一股愤怒在肺腑搅动,他靠在高高的墙壁上虚虚撑着无力弯曲的身体,眼神彷徨又茫然。
他是这样,那他一直照顾大伯一家还有几个姑姑家的阿父呢?
是到死都活在虚假的亲情里吗。
想到这里,苏凌桃花眼里冒出不甘转眼又神色后怕,如果不是突然听到了伯娘心声,他怕真如梦中一般匆匆嫁人陷在牢笼中痛苦一生。
苏凌背彻底砸向墙面,头也抵在墙上,捂着胸口深呼吸,缓下因怒气和恐惧急速加快的心跳——他怕什么呢,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老天爷都瞧他可怜,让他不再受蒙蔽,能听人心声,他还有什么怕的?
他都撂下狠话了,空手回去不是闹笑话。
把我卖给男人,凭什么不能给自己买个男人?
别人说别人的,他苏凌也不是任人揉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