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王和秦晓峰吃中饭的那会儿,Z城第二中心医院的某间重症监护室里面正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电击!”
“加大电流,再次电击!”
病房中医生护士一片忙乱,当心电监护仪上熟悉的声音好不容易再次响起的时候,张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想到接下来的手术,他的眉头再一次紧锁。也许,这一次真的要祈祷奇迹才行。
重症病房门外站着病人的家属,毫无例外全都愁眉苦脸。只是他们没有像普通的病人家属那样看到医生出来就迅速围上来询问情况,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眼中,是张华很熟悉的忧虑还有疲惫不堪。
张华极快地扫了一圈人群,没有看到那个瘦弱修长的身影,想来他赶回来需要一点时间。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必须尽快再次手术。”
听到他的话,这群人的神色更加灰暗。
久病床前无孝子。亲情,在病魔面前是如此得脆弱不堪。里面的人,从前是他们幸福的源泉,而如今则意味着庞大的医疗费用以及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
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张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刚才的言下之意表达得清楚无误——家属必须马上准备好手术费用。
说完这话,他没有再去看他们,加快脚步回到了科室。
行医多年,看惯生死,原以为心肠早就锻炼得麻木不仁,但是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字的时候张华还是迟疑了一下。
“医生相信奇迹吗?”很久以前,那人坐在病床前曾这么问过他。
“是的。”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当年的回答。
“我也是。”他记得那人听了他的回答后笑了起来,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温柔,眼中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
那是只属于年轻人的希望之光。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他刚来这家医院实习,而他则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他记得那时候那人不像现在这么瘦,目光也纯净无暇,不像现在深沉到看不到尽头。
时间迅速流逝,一切都在改变,甚至连病危通知书的格式也在改变,唯一不变的也许只有病床上的那个人。
张华仔细看了一下病危通知书上的签名,最后一竖斜了,以后签名的时候要注意才行。
他向窗外望去,大冬天的,除了几株冬青树,其他的树上都是光秃秃的,片叶无存。
这个冬天很冷。
这是Z城最好的医院之一,张华在这家医院待了整整十年,从一名普通的实习医生到如今的主治医生。两年前他本来有机会离开的,最后他放弃了,因为某个人说服了他。
那一日,来拜访他的客人向他提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建议,他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有些东西,并非有钱就能办到,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
这个道理,那个人恐怕早就明白了,所以他没有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而是在外面辛苦赚取高额的医疗费用,只是为了继续拥有每隔一段时间一动不动地坐在玻璃墙后凝视着病床上那个身影的机会。
“为什么?”他问那个来见他的男人,突然好奇男人这么做的原因。答应他,好像是对那个人的背叛,尽管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他只是要求他留下来,留在这家医院。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机会。”他看到男人微笑起来,笑容很温柔,很明快,恍若很多年前他看到的另一个人的笑容。
“医生相信奇迹吗?”男人在告辞离去前突然这么问他。
他迟疑片刻,没有回答。然后,他听到男人的轻笑声被阻断在门后,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张华不明白那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因为那个男人始终只是远远地看着,从来就没有插手其他的事,除了让他留下来之外,那个男人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做了这个病人这么多年的主治医生,病人的几位亲人他差不多都认识了,一大家子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地里刨食吃,没什么大能耐却都是些很实在的人,病人的手术费用对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的确堪称昂贵,但是他们每次都有办法凑出来,所以张华和往常一样,没有过多操心手术费用的问题,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术方案上,病人的心肺肝肾多个器官都有衰减现象,各项生理指标都不太好,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一个不慎恐怕就会死在手术台上,拿出一个妥善的治疗方案是他急需考虑的事情。
所以当护士来向他报告病人家属要求放弃治疗的时候他呆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在医院里,病人家属要求医生放弃治疗其实是很常见的事。当病人被医生断定为绝症,治疗只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时,很多财力欠缺的家庭都有可能做出这个决定,特别是当病人来自贫困的农村时,这个比例更高。
有时候,甚至医生都会提这样的建议,让家属拿这些钱给病人买点好吃的,让他安安稳稳故去,大多数类似的情况并不是因为亲情太过冷漠,而是现实的困苦让家属无能为力,有些家庭的收入也就勉强全家吃口饭,在没有医疗保险的情况下,他们真的生不起大病重病。而且很多时候,就算有了医疗保险,一场大病也有可能活活拖垮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