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翠竹大宅,同样不甚平静。
书案上,摆放着新鲜出炉的调查结果,确实有“老楚头”这个人,长相也和今日在阁楼上看到的那张脸差不多,对方也是万年县籍贯,带着一个小孙子,所有的过所、文书都是真的。
唯一露出的马脚是,真正的“老楚头”和那个小孙子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死于那场令大昭改朝换代的宫变!
那祖孙二人临死之前正带着身份文书和通关过所以及全部家当准备出城避难,却被叛军的流矢击中,当场毙命。
后来,衙门收敛尸体时,没在老楚头身上看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书,就把他和小孙子一起抬去了义庄。
那一夜死了太多人,因此没人注意这对普普通通的祖孙。若非他刚好是一名仵作,收敛尸体的义庄管事认识他,这件事真就了无痕迹了。
一句话概括:宫变那一夜,真正的“老楚头”和他的小孙子已经死了,现在的老楚头和楚溪客借用他们的身份文书,生活了十五年。
……
钟离东曦垂眸看着这份调查结果,面无表情。
云浮吓得缩着脑袋,脸都白了。
云霄连忙说:“此事是我的责任,底下的人只核实了老楚头的身份过所,没发现他易容,我想着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殇医……”
“普通殇医?”钟离东曦言语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慢悠悠的,却偏偏让人不寒而栗,“普通殇医走遍半个大昭,还能不声不响回到长安,没留下一丝痕迹?”
“是属下失察,请殿下责罚!”云霄躬身认错。
“不不不,是我的错,这个差事是我从云霄手里抢过去的,我、我当时就是瞧着邻家小郎君长得好看,想着和他们做邻居也还不错……”云浮越说越心虚。
“现在看来,确实挺不错的,自从有了邻家小郎君,殿下都不怎么做噩梦了。”云崖壮着胆子替云霄和云浮说好话。
“我暂时还不想杀他们。”冰山大美人云烟冷冷地开口。“他们”指的是云霄和云浮。
这情求的也是够别致。
钟离东曦一眼就看透了他们的小伎俩。
每次看到他生气,只有云浮这个性子单纯的是真的害怕,其他人配合得可好,总能把事情搅成一锅粥,让他有气也变成没气。
钟离东曦无语地捏了捏眉心,道:“我在意的是,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假借旁人的身份?会不会和十五年前那场宫变有关?”
云霄脸色一变,郑重道:“我这就去查!”
钟离东曦微微颔首,低垂的眉眼遮住眼底宛如风暴到来前的压抑与暗沉。
当天夜里,昏昏沉沉中,钟离东曦冷不丁“梦”见一桩旧事。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父亲进宫,在先帝面前展示骑射技巧。
那时候,他的那位“好父皇”还没有谋朝篡位,而他也不是身份尴尬的“废太子”,只是一个四品武官家的孩子,在一帮世代簪缨的高门子弟中实在不起眼。
偏偏他急于证明自己,接连射出九箭,箭箭直中靶心。楚家老二一气之下砸了他的弓。
他却惹不起,他的父亲也不敢惹。
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是姜、楚、鹿、贺兰、钟离五大世家。民间流传着一则歌谣:“姜、楚代代出名臣,贺兰辈辈有良将,钟、鹿女儿德行美,妆成嫁入帝王家。”
这个楚家老二,就是老永安侯的嫡次孙——如今是现任永安侯的嫡次子了。
当然,明着不去惹,不代表他不会背后报个小仇。只是,他还没付诸行动,就瞧见一个糯米团似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娃娃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郎。
这三个人一出场,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少年们纷纷噤了声,目光或崇拜,或敬畏。
小娃娃用力推开楚老二,还骂他坏。
然后,那个矮一些的俊俏少年抢过高个少年的牛筋弯角弓,扔给了他。
“赔你的,别跟楚家那个小毛头计较!”俊俏少年嗓音清亮,眉眼飞扬。
“我说,姜忘书,你做好人,干嘛抢我的弓?”高个少年语气懒洋洋的。
“怎么,有意见?”
“有……我也不敢说啊!”
俊俏少年朗声笑着,抱着小娃娃大步走开。高个少年颠颠地追上去,大大咧咧地勾住他的肩。俊俏少年抬手去推高个少年,两个人手腕相贴,腕上的一对金铃撞出脆响,声声入耳。
时隔多年,钟离东曦早已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觉得他们身上仿佛笼罩着耀眼的光芒。
……
黑暗中,钟离东曦睁开眼,望着灰扑扑的帐顶,怔怔出神儿。
冷不丁的,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久远的事?尤其那阵铃铛声,莫名清晰,仿佛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