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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们继续玩,我弟弟今天心情不太好,您别介意。”
周叙打了个圆场,把周陨连拖带拽地拉走了,下楼梯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问他:“周陨,你今天怎么回事啊,爸妈都在旁边听着呢!”
周陨并不在意他爸妈知不知道他跟鹿泠的事,只是听到鹿家那些令人糟心的往事,他的眉眼冷的好像冻上了一层冰。
周叙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跟鹿泠有关系:“你今天怎么了,是鹿泠又出什么事了吗?”
周陨沉默一路走下楼梯,坐到客厅沙发上,才声音低沉地说:“鹿泠今天跟我说,鹿自鸣要把他妈妈的坟墓从鹿家祖坟里迁出去。”
这下就连周叙都愣了:“迁坟?这也欺人太甚了,死者为大都不懂吗?”
周陨低头捏了一下眉心:“鹿泠最近一直没有来上学,应该就是在处理墓地的事。”
周叙听了皱起眉:“她一个小姑娘能处理好吗?”
“迁坟可不是小事,关系后代的——你要不问问她要不要帮忙,我可以介绍人给她认识。”
周叙一向疼他弟弟,周陨看中的人他也是当家人对待的,他想了想说:“我知道北郊附近有一块不错的墓园,就是位置难买,托关系才能搞到一块。”
周陨沉沉呼出一口气:“我问问她。”
周叙俯身看着他:“怎么,心疼了?”
周陨稍微弯下腰,胳膊撑在腿上,低声地说:“我只是觉得,人和人的悲欢大概确实不能相通。”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想起来就觉得渺远。”
周陨一直觉得他的心性已经是非常坚硬、坚强了,但是如果鹿泠的遭遇发生在他身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周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这样好投胎,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想当年我也跟着爸妈过了几年苦日子,直到咱们周家慢慢发展起来了,才有了你。”
“咱们家人都惯着你,爹疼娘爱还有哥哥哄,从小到大没让你吃着一丁点儿委屈——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跟人家的悲欢当然通不了了。”
周陨罕见地没有反驳什么。
周叙道:“行了,十一点多了,先去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回到房间,周陨给鹿泠发了一条消息:“我哥哥说北郊附近有一片墓园,环境和管理都很好,如果你用的上,可以告诉我。”
鹿泠是独自打车去墓园的,他下车的时候,鹿自鸣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鹿泠穿了一身长袍,从上而下,泼墨似的乌黑,没有一分杂色,整个人看起来冰冷而又肃穆。
他们父子仿佛不相识的陌生人般,一前一后地进了墓园。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个年轻女人,留着长长的卷发,失色相片都掩不住的漂亮,目光里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温柔来。
鹿泠站在墓前,静静地望着照片上的人。
工作人员用机器将棺盖抬了起来,尘土飞扬而起,底下是一个灰色方正的凹坑,隐隐约约露出什么轮廓。
鹿自鸣本来想上去——鹿泠却先他一步踩到台阶上,弯下腰,双手抱起一个被黑色绸缎包裹起来的方形盒子。
鹿自鸣动作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找好地方了吗?”
鹿泠恍若未闻,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鹿泠的面色有一种病态的冷白,嘴唇却格外嫣红。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上哪一种颜色都分外浓烈,无端让人想起不详的东西。
乌鸦悬在枯枝上,凄切地叫了两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几片漆黑鸦羽落了下来。
鹿泠踩过那片鸦羽,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一般没有人愿意开车来接一个捧着骨灰盒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觉得晦气,但墓园门口停着一辆高档跑车。
周叙坐在驾驶座上,周陨穿着风衣站在外面,靠在车门上等。
鹿泠从大门走出来,乌黑长发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身后的墓园像一张青灰色的帷幕,拉开一道灰蒙蒙的大网。
那长袍在鹿泠身上过分宽大,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向后鼓起,勾勒出几近形销骨立的轮廓。
看着鹿泠向他走来的时候,周陨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上车吧,”周陨过去接了她一步,轻声说:“墓地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就好。”
给长辈选墓地也有讲究,周叙帮忙找了一个看风水的行家,给鹿泠的妈妈挑了一块很好的地方。
鹿泠的声音快要散在风里:“谢谢。”
周叙开车很稳,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周陨无声地看了鹿泠一眼。
她睁着眼睛,没有看车窗外,也没有看放在腿上的骨灰盒,仿佛望着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点,睫毛从侧面连成一条长长的线。
她的脸上基本没有一点血色,几乎看得见细小血管的脉络。
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坐在那里甚至像个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