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鹤轩这气也不知打哪儿来,可能就是胃火。“这话你也信?我谈生意时候吹牛逼不比这个厉害?还有谁开口就认哥哥啊?你嫌我戴绿帽子还不够丢人,找一个同名的傻子膈应我吧?你他妈故意的吧?”
“轩哥,小左跑一天了,少说两句。”顾异坐不住了,胳膊很长,伸手把米小左往后拉,怕卞鹤轩发疯伤及无辜,“一屋怪乱的,那谁,自己收拾收拾。”故意没叫名字,怕火上浇油。
刘香没动,嘴唇微微张着,能看见舌尖不安地抵着牙,漂亮到把病房都照亮似的。卞鹤轩一下想起那年刚入校的刘湘,把烟烦躁地叼着,朝刘香抬了抬下巴:“看见没有顾异?他就一傻子,你叫那谁,他就不知道你使唤他呢。”
人是米小左带回来的,他得护着:“刘香,你先捡一下,坏了的我赔你啊。”
卞鹤轩看得的确准,刘香刚才真不知道那谁是指他自己。这回叫了名字,才紧紧张张去捡,撅着屁股去捡,秋裤、袜子、裤衩儿,再到洗漱用品,捡一个就直一次腰,不像正常人全捡完再起身,是像小鸡追着一把看不见的小米那样。一弯腰就露后腰,一弯腰就露后腰。床上那团假李宁的袜子,刘香最后才敢去拿。
他想拿,可觉得自己一伸手,好像就要被疯狗咬。
“你的啊?”卞鹤轩轻佻地问,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从做生意那天起就喜欢聪明人,刘湘那样的,说前半句就知道后半句的。蠢在他眼里就是病,多说一句都费劲。
“嗯,我的,哥哥你能给我吗?”刘香一五一十答了,轻手轻脚站过去,犹豫着拿还是不拿。卞鹤轩足足地打量他,双眼皮很宽,平行的那种,要不是个傻子,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开刀割的双眼皮。眉骨长得绝,分寸正好,再低一点点就眉压眼。
悬在恰好的高度,成就了眼中去国怀乡的惆怅。可惜,再好看也是个傻子。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袜子还你了。”卞鹤轩是明知故问,看出这傻子一琢磨事儿就歪脑袋,眼睛也眨得慢,一害怕嘴唇就合不上,露一点点小缝儿,舌尖舔牙。
“我叫刘香,文刀刘,禾曰香。”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清清脆脆,真应该去名牌大学的新生介绍会。
“这话谁教你说的?还有别的名字吗?”怪了,卞鹤轩看他舔牙,自己渴了,拧了一瓶苏打水先喝。拆字解名这种文化人的话不会是傻子自己能编出来的,卞鹤轩老毛病又犯了,像疯狗闻肉一样往下问。
“是我妈教我的。”刘香回答得很快,答完就不说话了,枣红色的羽绒马甲两侧起了一层小红球,是个没人管的傻大个子。卞鹤轩更渴了,他想到卞姐要是在,准拿小剪刀三下五除二咔嚓干净了这层寒酸的线头。
半瓶苏打水都灌完了,卞鹤轩干巴巴地等着下文。傻子他妈教的?那可还行啊,这妈心得有多大才养活这么个大傻儿子。等了一会儿,整瓶苏打水灌完了,卞鹤轩发觉刘香早跳过了他的提问,又开始拿舌尖舔牙!
压根就没想搭理他。
“真他妈傻,一次就能答一个。”卞鹤轩笑得特突然,自己异想天开还等傻子回话呢。他是看明白了,这小子是问一个答一个的智商,一堆问题扔过去他就歇菜了,就歪脑袋了,就舔牙了。他就能记住第一个问号。
刘香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人家讨厌他呢。“不是傻子。”他说,声音一下就把屋里的乌烟瘴气给劈开了,有点儿鼻音,叫人不得不听,还得是认认真真听进去,“是轻微智障,不是傻子。”
“轻微智障不就是傻子吗?”卞鹤轩觉得自己看他的时候眼球都发热,像紫外线灯照过了,眼球上的水分吱一声全蒸干了。他没觉得自己欺负了他,可那鼻音又怎么回事儿啊?刘香不吱声,伸手就在羽绒马甲的外兜儿掏啊掏啊,无底洞一般。
哗啦哗啦响,听起来里面还有一串钥匙。
就在卞鹤轩认真考虑这小子会不会掏出一把枪把哥儿仨嘎嘣脆干掉时候,刘香递过来一个卡包,是通明塑料皮,裂了一个边儿,拿透明胶条粘上的。卞鹤轩不想接,这破烂儿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怕有病菌。
见他冷冷的,刘香有点儿急了,押金交给家政公司就得上户,再叫人赶回去,算什么。
“哥哥,你拿着我的这个吧。”刘香挂着智力不足特有的笑,捏起床上这个哥哥的手来,揉开他紧扣的虎口,把卡包往人手里面塞,像塞好东西,“不是傻子,是轻微智障,我也不传染,我有健康证。”
那只手就像一把上膛的枪,穿着指缝勾住卞鹤轩,拉住就不放,霎时就把卞鹤轩给毙了,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