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抬起头,表情从懵懂到烂漫,慢慢地笑出来,好像是天上的散云,被风吹赶着,聚到一张脸上来。声音特别轻,一出声,脸上散云样的笑就散了。“我妈说,姑娘不能看,不能摸,不能亲。亲了,警察叔叔要抓我。”
“警察叔叔抓你干什么啊?”
“抓我,抓我进去坐牢,打死我。”刘香已经完全不笑了,可想而知,这句话他光说一说就怕。
卞鹤轩猜自己是喜欢看刘香笑的,从那个雪崩的笑开始。傻子妈是隐世高手,教儿子努力当好社会人,教他用笑来挡自己百孔千疮的智力。卞鹤轩也懂这个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以前做小生意的时候也逮谁跟谁笑,心里却把牙嚼碎了骂,孙子,狗王八,没屁.股.眼儿的!
重度智障没有伦理和羞耻的概念,到了青春期,躁动劲儿上来了,保不齐就在街上抱姑娘,乱啃,扯姑娘裙子。哪怕刘香只是轻微智障,傻子妈也提前打预防针。卞鹤轩猜,傻子妈拿这句话吓唬儿子的时候,心里也疼得够呛。但对一个智力有残疾的男孩儿来说,宁叫他怕,也不能叫他在街上耍流氓。
这和卞鹤轩耍流氓的概念不一样,刘香耍流氓,真有可能被人当街打死。
“那香香你觉得,男人能亲吗?”卞鹤轩闻到了胜利的味道。
刘香的刘海挡在眉毛上,被大哥轻轻拨到一边,心里一暖,就说了实话:“我妈没说过,可我觉得……男人,能亲。”
“当然能亲了,那香香你……亲过男人吗?”卞鹤轩的样子,算得上情深义厚,可舌头焦躁发干。他一下下给傻子顺刘海,或不经意碰一碰眉毛。心里已经很有底了,刘香对他的那副向往,不像是没有过男人。
刘香贪恋卞鹤轩脸上的笑意,照实说了。“亲过。”
“你为什么亲他啊?”
“我妈说,喜欢一个人,才能亲。”
“那香香现在有想亲的男人吗?”
“还……没有呢。”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啊?”
“喜欢的人碰我裤衩儿,我愿意,不喜欢的人碰,我不愿意。我妈说,要是有人非要碰我小裤衩儿,就动手揍他,就喊,就跑,找派出所。”
卞鹤轩闭了闭眼,知道这事儿成了。刘香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还没上升到喜欢。但令卞鹤轩没想到的是他对两性的认知,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刘香不仅有这个概念,还有挑选伴侣的意识,甚至,他懂保护自己,懂拒绝的重量。而这一切,卞鹤轩认为应当归功于傻子的妈,这个不一般的女人用了最直白却有效的判断标准,教她的傻儿子理解爱与不爱。
爱,便可免除孤单。不爱,便可远离伤害。唯独百密一疏,她没想过儿子会喜欢男人。
卞鹤轩从不搞直男,对这个答复早有预料,傻子看自己的眼神,摆明了是同路人。刘香认了,这不就正顺了自己的意吗?不是,莫须有的被骗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叫卞鹤轩烦躁不安。
傻子用天真的眼神看过别的男人了,还亲了,再转身傻乎乎地叫他大哥。他不傻,他会得很,他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勾心的傻贼!
“大哥。”刘香坐姿很好看,像穿了背背佳。
“干嘛?”卞鹤轩很烦,莫名烦。
“你再像刚才,那样,再冲我笑笑,好不好?”刘香觉不出来自己犯傻,他只觉得大哥笑开了好看,刚才没看够。
艹!你这傻子撩人没完没了是不是?卞鹤轩捂着嘴,差点儿没把这句话骂出来。
“大哥?”刘香又开口了。
卞鹤轩烦得出奇:“你又干嘛啊?”
“你,特别好看。”
心里噗通一声,卞鹤轩觉得不能让傻子再撩了,有毒!
从前,卞总一直觉得傻人欠收拾。现在,他特别想,收拾傻子。
这晚,处心积虑的卞鹤轩,用一个拉拢人的笑容,把刘香的话套了个遍。
快午夜了,米小左还在顾异的悍马车里,刚挂电话。
顾异开车门跳上来,手里提个711的口袋:“还弄那点儿账呢?再累着眼睛。”米小左的眼睛,是他的心病。
“不累,我还想着再开一家呢。弄个小点儿的,十平米,地铁附近,随拿随走,走账快。”米小左把塑料袋弄得乱响,找他的辣条吃。
“还开啊?差不多得了啊。”顾异给车里开暖风,给副驾的车座加热了,假装无意问着,“你钱不够用啊?”
“我三叔叔不是看上一处刚开盘的房子嘛,就……”
“你他妈三叔叔买房子也管啊!这都第几个买房的了?上回你家那谁的儿子交20万赞助费也是你给,一家子都他妈吸血鬼吧!”顾异没预警地怒了,瞧不惯米小左那副懦弱样儿,说重了不是,不说也不是,“你就说你爸妈,小时候管你了吗?有钱了一个个认亲戚来了,钱都他妈白来的啊?钱好赚啊?都他妈操行!”
米小左不说话,下巴躲进米色麻花毛衣的高领子里。轩哥帮他,他也苦心经营,北上广深都有自己的加盟店了,确实有钱了。
“要不我带你做个亲子鉴定去得了?看看你和你家有没有血缘关系。去年你心脏动手术,就说是个小微创,除了你姐,一家子连个狗都没来!你姐再不来,轩哥签完手术协议就他妈准备带人上你家砸门去了!”
顾老板是真动气了,小臂青筋狰狞着,纹身都迸出煞气来。米小左有室上性心动过速,娘胎里带出来的。抢救,手术室外面除了他和轩哥,连卞姐都来了,家属就一个亲姐。
可用钱的事真落不下这倒霉孩子。
“你他妈是不是傻啊?你他妈是刘香啊!”甚至刘香都比你聪明,但这一句顾异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