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晕血症,又不是败血症,哭了居然?
“喂,你能吸吸鼻涕吗?”卞鹤轩受不了了。
刘香拿手背抹了一把,全蹭手上了。卞鹤轩骨折的左腿有了想踹人滚蛋的冲动。
“你哭什么哭啊!”卞鹤轩变着法儿躲他,怕傻子把鼻涕蹭自己身上,“你多大了还哭!”
“我29了。”刘香又叫口水噎了一下,这回吸了一下鼻涕。
“别他妈哭了,再哭老子揍死你啊!”卞鹤轩闪了一拳吓唬他,就好像刚才搂着人家吸孩儿面的人是隔壁老王。刘香很不禁吓,不吭声了,只偶尔吸一吸鼻涕,架着凶巴巴的大哥去排队。
过了几分钟,卞鹤轩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诶。”他的手在傻子肩上,晃了晃,“香香?”
“嗯,大哥你说。”刘香拿袖口擦擦眼泪,勉勉强强笑了一个。
“还哭啊?男人流血不流泪,别哭了啊。”卞鹤轩愁得额角疼。
刘香摇摇头,还有鼻音:“我妈说,难受的时候,不要憋着,可以哭。”
不要憋着?卞鹤轩懂了,傻子妈没教儿子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她怕儿子叫人欺负,不敢哭再憋坏了,干脆告诉他不要憋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哥给你擦把脸。”卞鹤轩拿手摸了下傻子的脸,占便宜还差不多,语气不算太温柔,“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跟花猫儿似的。”
“我看大哥那样,心里难受,怕大哥死了。”哭得挺厉害,刘香眼睫毛都湿了。
“死了?老子好好的干嘛就死了啊?”卞鹤轩的声音又凶了。
“不想叫大哥死。”刘香眨着湿乎乎的睫毛,也不懂在医院提这个字算触霉头,“大哥,你不会死了吧?”
一向只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卞总,哭笑不得:“不会,不会,哥不死。”
“那,大哥还用我抱吗?”刘香安心了,可还记着卞鹤轩刚才要他抱着的事儿。
卞鹤轩看了一眼傻子满是鼻涕眼泪的手背,烦得没边儿了。“抱吧,抱吧。”
烦死他了。
照完了片子,卞鹤轩喜忧参半。骨伤是在愈合中,可碎得像被人踩了一脚的薯片,再加上软组织损伤,复健难度很大。
叫刘湘绿了,再瘸一条腿,真他妈挺棒棒的。
回来的一路,刘香觉出大哥不太高兴了。“大哥,你饿不饿?我回去给你削苹果啊。”
卞鹤轩没有说话,连哼都没哼。刘香想哄大哥,又无从下手,开动着他不太好使的脑筋,想想妈以前怎么哄自己。
“大哥,我回去给你削苹果,削两个。”
拳头叫卞鹤轩自己攥得生疼,心高气傲,羁傲不逊,这些在一条瘸腿面前荡然无存。他想象了一把自己一步一瘸的德性,像一条狗。
“大哥,我,我……”刘香看到卞鹤轩攥拳头了,怕自己话多惹人烦,干脆不往前推轮椅了,停在长廊当中。
“你说……”卞鹤轩像是刚从死灰里扒拉出来,脸色难看,声音干涩,“你说,你这么傻,活着有意思吗?”
一句刺人的话,换自己一瞬间的好过。
刘香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正常人无法参透的生与死,一个轻微智障能想明白什么?活着有意思吗?刘香开始琢磨了,活着就是活着,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刚才大哥不高兴,他就觉得没意思。
“大哥,我不懂。”他只懂怎么干护工,哪怕停一下,也知道把轮椅的刹车踩下来,免得轮椅打滑。
“我问你也是多余。”卞鹤轩弹烟灰似的弹几下石膏纱布,嘣嘣响了几声。
“大哥,活着,必须要有意思吗?”刘香问。
刘香很少将听不懂的话反过来问别人,听不懂就听不懂,笑着就过去了。他知道别人不一定愿意解释,解释了也不一定能听懂,但大哥刚才问的,他想搞明白。他猜大哥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事,大哥也有烦心事,只要这个问题想通了,大哥就好了。
却不想,自己抛给卞鹤轩一个连哲学家都没法解释的论证难题。
“艹,你还他妈挺会问的。”卞鹤轩被逗笑了,傻子这不就是问他人生必须要有意义吗?这他妈谁能解答?没有意义的人生就不叫人生了吗?可意义又是什么?谁能规定意义呢?
挺牛逼啊,傻子都学会反问了!
“你这问题,我没法答。”卞鹤轩实话实说,除了谈生意和勾搭人的时候装牛逼,其余时候都很接地气,“人活着是不是必须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是人活着,必须得有钱。”
“嗯,这个我懂。”刘香点点头,满脸都写着我同意。
“你妈教你的啊?”卞鹤轩问。
刘香笑着答:“嗯,我妈说,能攒钱的时候,攒起来,因为我将来变大了要用很多钱。”
“是变老了,谁他妈变大,你当你奥特曼啊!”卞鹤轩习惯性摸兜找烟,发现没带,“你那点儿工资,能攒多少?”
“都攒着呢,我有小本子。”刘香还在思考奥特曼是谁,大哥问了别的,他的思路就跟着跳了。
卞鹤轩觉得傻子挺逗,还知道攒钱:“存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