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照几乎不曾见过长延这般暴怒失态的模样,愣怔着被他扯回按在了榻上。
许长延态度坚定,不容反驳,重照也觉着对方说的确实不是没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说道:“麻烦大人给我家里通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
许长延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出去了。
重照靠着矮塌,心神放松,就这么睡着了。
窗外阳光正盛,重照惊醒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身上一件薄毯子。桌上摆了一碗清粥,热腾腾地冒着雾气。
米香味一下就唤醒了重照那饥肠辘辘的胃。
时候不早了,重照上去把粥喝完,心想,许长延应该是回去了吧,或者是去忙公务了。
算算时间,对方此时应该已是九龙卫首尊,权势滔天位高权重。毕竟九龙卫直属天子,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在京城往来,除了天子诏令,不需顾忌其他。九龙卫地位特殊,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首尊许长延。
有时从外面来,确实是要经过天一阁到议事殿中,所以今日凌晨只是碰巧,长延经过天一阁时见到冒失出门的他而已。
重照松了口气,前尘往事他可以大度不计较,只要以后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的人带着小丫鬟,从门口走了进来,语气平静道:“先把药喝了,再随我去陛见。”
他面色自然地走上前,把手贴在重照脑门上试温度。
重照已经清醒,偏过头躲开了手,“许大人,我已无恙了,不劳大人费心。”
许长延微微一怔收回了手,语气听不出起伏:“是我逾越了。”
重照喝了药,皱着眉喝了茶压了嘴里的苦涩。
看着他不说话的许长延挥了挥手,让下人把一套整洁的外套送了上来,“我让人找的,不知是否适合。”
重照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床上滚成一团压出褶子的衣摆,和袖口那一团晕开的墨痕,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能就这么去面见皇上。
他真诚地道谢,“谢过大人,麻烦大人出去稍待片刻。”
重照的面容清俊,眉眼长得极为端正可亲,眼睛清亮,剑眉入鬓,唇红齿白,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仿佛都带着暖意。
看着手里的深色长袍,重照微微叹了口气。许长延特别喜欢穿深色衣裳。那几年和对方打交道,对方身上永远是一件深色官服,显得暮气沉沉又威严慎人。
而深色衣裳却能压住青年李重照身上的轻佻莽撞,从天一阁走出的青年仿佛瞬间成熟稳重了起来,不骄不躁平静有礼,涵养和贵气更为明显。
重照对上许长延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忍住异样的感觉,扯出一抹干笑,“许大人,请带路。”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许长延的声音近的仿佛擦着他的耳朵,“你这么叫我,生分了,重照……”
重照浑身一震,两人之间难以斩断的新仇旧恨如天堑一般隔在中央,他完全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重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冷淡又生硬地问他,“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九龙卫首尊大人?如今身在皇宫,礼法为先,大人还是注意分寸才是。”
许长延愣了愣,看着他就这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深色正装,背影颀长。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皇宫的路错综复杂,他多年未曾来过,只是周围的风景,深红色廊檐,亘古不变的殿门镂花,还是以往记忆里的样子。
重照没想到这条路是他和许长延在沉默里走完的。
仿佛在前世里,他们对坐无言,对对方无疑都是失望透顶的神色。
为什么最后会走到决裂这一步?
年少的重照绝对不会想到以后他和长延会变成这样相顾无言相看两厌的关系,年少的长延也不会相信自己长大会变成这个样子。年少的许长延温良恭谨和善可亲,完全不是长大后冰冷如霜又心机深沉的样子。
重照幼年十一岁时去太傅上官大人那里读书,第一眼隔着窗户,看见坐在窗口,规矩又羞涩的少年。
初春时节,天还有些寒意,少年就一件单薄的衣服,身形瘦削,小心翼翼地看着眉眼苍老的太傅大人,重照仿佛能看见少年眼里的光芒。
一心只想着玩乐的重照顿时折服在这渴望知识的目光里,心道,他爹把他丢到这青崖学堂,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大家学识基础各不相同,每天会有一段时间是上官先生一同授课,其余时间是单独受教。
热爱学习的长延坐在前排,身板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