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在知道进入教坊司学舞有进宫的机会以后开始日日流连在哪里,千思万念的想等到这样的机会。
后来的一天,尚书右仆射温彦博大人家传来消息,说是有家宴,嘱咐教坊派人到府上舞乐助兴,如意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死缠烂打希望负责的王执事能够带着自己去见见世面,如意平日里就能说会道的讨人喜,再说又是太常寺卿杨师道的家人,执事万般无奈只能答应,只是告诉如意不要在宴会上作出失礼的事情,温彦博大人是教坊惹不起的达官贵人。
温彦博身为右仆射,虽说家里只是家宴,但宴会当天还是有很多同僚和子侄前来,在宴席上每个人一边坐在自己的桌案上喝酒吃食,一边可以观看中间空地上的歌舞伎表演。
教坊的执事对于这次在仆射大人家的表演很是尽心尽力,为舞乐伎们带了很多的表演服饰,被管事安排在旁边的厢房更换衣服,如意每次就跟着乐伎一起进入大堂,然后偷偷地躲在帷幔后面看,表演完了以后再偷偷地跟着跑出来。
宴会进行了一会,温彦博因为年岁较高便退席了,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位主事的大人,剩下宴会上就是各家公子在吃喝玩乐。
温彦博和各位大人退席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移位到了温彦博的书房,几人坐在地上,面色凝重的在谈论一些事情。
一位男子向温彦博询问道:“大人,听说皇上又要到并州石壁寺上香礼谒了,据说是为皇后娘娘祈愿,难道皇后娘娘的身体?”
温彦博道:“是啊,皇后娘娘的身体一直有恙,再加上最近生母赵国太夫人的薨逝和太上皇的驾崩,早年间的气疾旧病复发,一直不见好转,虽然太医院想了很多办法,但效果并不太好,所以皇上此次到石壁寺为娘娘供养祈愿。”
另一位男子说道:“大人,最近似乎有一些流言蜚语说娘娘的身体怕是难愈了。”
温彦博道:“我也听说了这些事情,据太医院流传出来的消息,恐怕皇后娘娘的身体一直在竭力维持,但恐是很难拖过今年了。”
一人道:“那这样的话,后宫之位恐怕就是...”,谁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明白,一旦后宫之位空缺,恐怕要引起朝堂的动荡,又会掀起一场党争风波了。所有人都忘不掉之前的东宫之争,就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李建成的皇储之争,根源其实就是陇西世族和山东士族的党争,那是因为太子之位引起的,最终演变为了一场玄武门之变,虽然最后陇西世族获胜,但山东士族无时无刻不在谋求东山再起,现在如果后宫之位空缺的话,山东士族是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的,毕竟掌握了后宫就相当于掌握了一半的朝堂。
温彦博生于并州,算起来也是陇西世族的一部分,在座的各位大人也俱是陇西世族的话事人,算下来都是西党,而皇后娘娘也是陇西世族,并且继位者也应该是自己人才好,所以各家并不想把后宫之位拱手相让给对手,现在皇后娘娘难以预料的身体状况,乱起后宫已经不可避免。
长孙皇后的身体恶化令陇西世族措手不及,本来后宫之争并不是陇西世族的心腹大事,控制朝堂才是重中之重,因为这时的朝堂并没有彻底安定下来,并且文德皇后才3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皇后平日里待下平和,把大唐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所有人都觉得后宫可能会有几十年的安稳太平,只是没有想到接踵而来的打击会让皇后的身体健康状况急转直下,现在后宫之位成了摆在所有人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所以温彦博等人才忧心忡忡的谈这件事。
但是还有很多话在座的各位大人都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虽然陇西世族进退合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又有多少家族对于后宫之位没有觊觎之心呢?皇后娘娘对于一个家族所带来的权利和荣耀是有目共睹的,看看现在长孙皇后给长孙家带来的超然地位,这何尝不是任何家族难以抗拒的诱惑呢?这样的心思在长孙皇后没有离开之前只能放在心里,却又如野草一样开始疯狂生长。
前堂的宴会还在继续,有一些喝多了的世家子便开始放浪形骸,开始对舞乐伎动手动脚,女子们也不敢反抗,只得顺从,躲在帷幔后面的如意看着这些皱着眉头,却不想被一个喝多了的人看见,一下子就抓住了如意,边笑边说道:“呦,这还有一个小美人。”如意就开始挣脱,挣脱不开就用力的推了一下,喝醉酒的人就被推到在地上,打翻了一面桌案,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酒醉之人也一下子恼羞成怒,“贱人,你敢推我。”就要打如意,这时候看到情况不对的教坊执事就赶紧跑了过来跪在世家子脚下,“大人这是误会啊,误会啊大人。”
如意此时也很生气,看到执事跪在那里不住的磕头,就道:“王叔你干什么,他非礼我!”
对面那男子一听恼羞成怒,更加生气:“贱人,你竟敢这样无理,看来我必须要教训教训你了,难道现在教坊的下人都这样无礼了吗?”
执事跪在地上道:“大人误会了,如意姑娘不是舞乐伎,她是太常寺卿大人的外甥女,是跟着小人出来玩的,耽误了大人的雅兴,是小人的错,大人有什么责罚就由小人来承担吧。”
那人一听,:“太常寺卿杨大人?哼!你这狗才,怎么能随便带无关之人来参加温大人家的宴会呢,这是你自己家吗?想带谁来就带谁来。”说完就狠狠踢了执事几脚。
执事也只是忍痛赶紧道:“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愿意承担大人的责罚。”
那人说道:“这件事我会询问杨大人的,滚下去!”。执事忙不迭的带着如意跑了下去。
跟着执事到了换衣服的地方,如意再也忍不住道:“王叔,他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这样怕他,他为什么打你!我会请舅舅替你出气的。”
执事叹了一口气道:“诶,小的谢谢小姐的好意了,但还请小姐不要用这件事情麻烦大人了。”
如意道:“为什么啊王叔,刚刚那人打你!”
执事道:“小姐,或许你不太了解乐伎的地位,咱们唐的乐伎分为宫伎、官伎、家伎、和散伎,像教坊的乐伎大多都是宫伎,但我们这些人统统都是乐籍,也就是贱籍,其实就是贱民,而那位大人是贵籍,一般百姓是平籍,所以那位大人打我不违反唐律的,是贵籍大人们的身份,即使杨大人也必须遵守,所以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小的的错,也的确,小的不该自作主张带小姐参加别人的家宴。”
如意内疚的道:“王叔,对不起啊,是我害你被打,可是他非礼我,我就推了他,实在是不知道会闹成这样,这件事我是会告诉舅舅的。”
执事犹豫一下道:“没事的小姐,还好小姐没出什么事,否则小的就承担不起后果了,现在小姐没事,小的被打真的不算什么,其实,其实那位大人并不是在非礼小姐,是因为他以为小姐是教坊的乐伎,所以才...其实教坊的乐伎有时候也不得不陪各位有地位的大人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所以他才误会小姐。”
如意听到很震惊:“什么?王叔,教坊的乐伎又不是风尘女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执事悲戚的道:“小姐,这是各位大人里公开的秘密,是延续了很久的规矩,哪怕是太常寺卿大人知道,也是默许的,因为从前朝、前前朝都是这样的。”
如意道:“可是就没有人反对这件事情吗,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执事道:“小姐,前面说了,我们这样的人都是贱民,有的人爷爷是乐伎,父亲是乐伎,祖祖辈辈都是贱民不得脱身,有的人是罪囚,有的人是犯官的家人被发配入教坊成为乐伎,我们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能够活着在这里而不用去苦寒之地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并且有时候姑娘们还可能会被一些有权势的大人赎买走,这对于这些苦命的孩子也是一种脱身,所以姑娘们一般都不会拒绝这种事情。”
如意出身虽然不说世代显贵,但父亲武士彟一直有官身,甚至官至二品,母亲更是出身杨氏,哪怕是武士彟去世后,杨氏母女被武家赶出家门,受了很多苦,却也从来不曾了解过有的人连自由之身都没有。
如意又问道:“可是掌管乐伎的人不是可以做到宫里的尚宫娘娘吗?我看到过宫里的姜尚仪来教坊选人。”
执事诧异的道:“小姐怎么会这么想?宫里的姜尚仪的确是掌管宫中乐伎的尚宫娘娘,但是姜尚仪并不是教坊的官职,而是内宫宫女的官职。”
“内宫宫女?”
“内宫宫女是从进宫的采女之中选拔出的优秀的人才可以做的女官,尚宫是内宫五品的女官大人。”
“也就是说教坊的舞乐伎是不可能进宫的了?”
“小姐知道,为了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内宫所以设置了六尚,尚仪局为六尚之一,主要掌管司籍,经史教学,纸笔几案;司乐,掌音律;司宾,掌宾客;司赞,掌礼仪赞相导引,所以宫里的一应庆典,宴会都需要舞乐伎来助兴,这是尚仪局的职责,但因为宫里的住所有限,平日里并不能容纳很多的舞乐伎,所以很多教坊的乐伎都会随时等待宫里的招用,是为待令乐伎,并且有的表现受尚仪娘娘喜欢的可能会被留在宫中,但是不管在宫中还是教坊都只会是乐伎,是没有成为女官的机会的,因为是贱籍。”
另一边,一个下人跑进了温彦博的书房,对着温彦博耳语了一方,然后温彦博挥手下去,温彦博思考了片刻就将前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这时候有人问:“大人,这件事,需要您跟杨师道大人说明一下吗?”
温彦博边想边说:“我刚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是平时倒也无碍,但现在这个时间好像不太合适。”
其他人也附和道:“大人顾虑的是,这样敏感的时间段,这样的接触的确可能会给有心人恶意揣测的机会,其他人倒也无所谓,但杨师道大人,他的身份虽然也是陇西贵族,但却是前朝皇族后裔,位置不上不下比较尴尬,大人需要避嫌,以免授人结党的口舌。”
温彦博道:“不只是这样,现在可能几方人员都在盯着后宫,而后宫刚好有一位属于杨氏的大妃娘娘,这时候的接触会让人以为跟这件事有关,以为我们属意这位娘娘,所以前堂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们既不想他们因此受益,我想杨师道大人也会明白,以杨氏的处境,这时候不会有这些不合时宜的野心,这对于他们也是一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