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这双石镇外的行宫里面,故意耽搁了好几日,他们这行人,要在年前回到京城,时间上而言,就变得非常紧迫了。
随行的官员商量了一番,随即来请示皇帝的旨意,最后决定全体骑马,轻装急行。
“臣以为不妥。”卫衍当时就强烈反对这个决定,因为他觉得骑马可能会影响皇帝的病情。
可惜他的反对无效,因为最后做决定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把他的反对当一回事。
“不碍事,朕没有这么娇贵,就这么一点点小病,怎么不能骑马了?”景骊不以为意地驳回了他的反对,其他人对卫衍的担心,也没当一回事。
知情者知道皇帝在他面前夸大了病情,真的没担心,不知情者跟随皇帝行军在外很长一段时间,见惯了皇帝马上的英姿,也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了。
无可奈何之下,卫衍只能接受这个决定。
一路上,他跟在皇帝的身边,始终都悬着一颗心,就怕万一有个闪失,还好一连数日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一天,日行百里后,错过了宿头,只能在野外扎营过夜。
两三万人的队伍,整个宿营地的帐篷连绵起伏将近数里,皇帝的大帐在正中间,左右是内侍近卫的营帐,其他人则按照品秩高低,依次向外延伸扎营。
这宿营地是由先锋官孟飞,协同地方官员,赶在大部队到来前准备好的。
到了宿营地,卫衍先与几位负责扈卫的官员,商量好了轮值安排,又按例巡查了各处的防务,才返回大帐。
他进去时,皇帝已经换了常服,正由人伺候着在洗脚,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受。
“臣早就说过不该骑马,陛下就是不肯听。”
卫衍蹲到皇帝跟前,望着皇帝浸在水里的脚,因为穿了一整天马靴,皇帝的脚看着有些浮肿。这些异常,落在卫衍的眼里,自然万分心痛,忍不住开始抱怨。
“不碍事的。”到了这个地步,景骊丢不起那个脸,就算真的有事,在卫衍面前,他也要强撑着说没事。
这几日长时间骑马赶路,再加上大脚趾上的指甲越长越离谱,表面硬邦邦的像岩石一般,旁边的指甲却开始往肉里顶,偶尔碰触到靴子顶部,就是钻心地疼,偏偏他还要在众人和卫衍面前装腔作势,就算是呲牙咧嘴,也只能在心里面。
“陛下的脚都成这个样子了,真的不能再骑马了,不如明日换乘车舆?换了车舆,换药也方便。”卫衍接过内侍手里的布巾,将皇帝的脚拭干,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再一次建议。
这几日急着赶路,连给皇帝换药都不方便,只能早晚一次,聊胜于无。
“说什么傻话,像现在这般日行百里,再有两日就能入京。若是换了车舆,日行四十里,须有五六日才能入京,你打算在这荒郊野外过除夕吗?”景骊举起手指,在卫衍的额头上轻轻滑过,发现那里多了好些抬头纹,知道他必是担了许多无谓的心,凑过去亲了亲,“不要胡思乱想,整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若真的受不住,朕自然不会再骑马,难道朕还会委屈自己?”
以卫衍对皇帝的了解,他的确是个绝不会委屈自己的主。
“可是……”卫衍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皇帝温润的嘴唇,在他的额头上一遍遍扫过,更是让他的脑中一阵迷糊,很快,他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好了,你也累了,先换了衣服,泡泡脚舒爽一下,再用膳吧。”卫衍那些啰里啰唆的话,景骊可以通过封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但是他脑袋中的那些担心,却不能如法炮制消除掉,景骊只能装出一切安好的表象,尽量打消卫衍的担心和疑虑。
这日,睡到半夜,景骊感觉到脚趾头又隐约作痛起来,蓦然惊醒,然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闻着怀中人安稳的气息,开始默想京中的那些事。
京中这些年诸事早就被他理顺,而且他军权在握,自然不怕宵小之辈居心叵测。不过就算这样,依然还是有些麻烦事存在。
太后多年来隐于后宫,虽说已经放权,实际上依然有一定的影响力在那里,况且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不管是真是假,这孝道他还是要守的,若无必要,他也不想做那些让她伤心的事。
皇子们日渐长大,储位却始终未定,后宫中那些有子嗣的宫妃,自然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就算是那般疏疏落落的后宫,隔段时日还是会有些波折发生。
储君未定,臣子们也会有些心思可想。皇子外家,豪门世族,恐怕在储君之位确定前,都会有些小动作。
很多朝臣给他上过折子,希望储位早定,他也知道早点确立储君,可以稳定人心,打消某些人无谓的念头。
不过,他想到他的五个儿子,默默叹了口气。那几个儿子都还不曾达到他心中所希冀的国之储君的标准,看来还须磨练几年才行,目前实在不需要急着立储。
这是他这边的国事家事麻烦事,至于卫衍那边,却也有他的麻烦事。
卫家对此事沉默了十多年,看这情形,大概会继续沉默下去,不过卫衍偶尔在家人问题上死脑筋的时候,他根本就拿卫衍没辙。
还有卫敏文那个臭小子,那个小混蛋,表面上装作是个好孩子,实际上坏透了,经常要欺负卫衍。
因为卫衍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负疚感,所以在他面前一向摆不出做父亲的威严模样,由着那臭小子欺负。
他看不过眼,多说了几句,卫衍就觉得他对卫敏文有意见。
哼,他当然对那个臭小子有意见,若没有卫敏文,卫衍的满腹心神就会全部放在他的身上,谁也分不去一丝半毫。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肯定不会说出口,免得被卫衍知道了,要来念叨他。
因为京中有种种麻烦事,所以每次在外的时候,他都特别高兴,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在西山行宫暂住,卫衍都完全属于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去他的注意力。
现在京城日近,景骊想到回去以后,卫衍又要被别人分去时间,分去心神,哪怕仅仅是手指甲那么一丁点,他都极其不舒服,更何况实际上会被分去很多很多,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陛下怎么了?是不是脚疼?”怀中人似乎被他的叹气声惊醒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帐中虽然置有火盆,不过天气寒冷,再加上卫衍冬日畏寒,就算躺下时老老实实在他身侧,等睡着了就会循着热源缠上来,此时卫衍的手脚俱靠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几乎是窝在他的怀里,连脑袋都贴在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