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怀里盛放的花朵,小声说,“往后的日子,你要是还心疼我,就别再到我的梦里来了。”
天色完全黑了。
他把花束轻放在石碑前,转身离开,上了车。
“去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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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世代儒商,交好者除却达官显贵,多半是文人墨客。从祖上就开始积累字画典藏,珠宝古玩,家底丰厚,其中最光华璀璨集大成之处便是济园。园名“济”,取姓氏“季”的谐音。
季韶对所谓财产并不如何在意,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留多少家底。唯独这处园子,是他不可逾越的底线。季憬自不必说,连白婉都不敢打这里的主意,即使她对每年要投入到园子里的“冤枉钱”颇有怨言。
近二十亩的私家园林,有山有水有草木,建筑面积占到一半。园林设计精巧,要费心思打理的地方很多,每年的保养修缮费用都得倾入不少。
但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季韶也从没动过把这处荒置,或将其变卖的念头。连园子里的古董都一件不缺地保留了下来。
如今也已经有许多年没回来看过了。
夜晚里,门口两旁挂了灯,蒙着灯笼形状的暗红布罩子。季韶抱着枕头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门上古朴的牌匾。苍劲的题字已经褪色,又被不知第多少遍的上了层新漆,在路灯下金闪闪地反着光。
这里是他搬到浦元区前的住处。小学以前他都随母亲一起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在明大的锦鲤池前,他蓦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难过时无聊时,最爱干的事就是躲在园中湖上的石舫里喂鱼。一个人默默地,一待就是整个下午。
如今池子里的鱼不知都换了几批,看鱼的小屁孩又回来了。
他没带很多行李,除了药以外,只提了个袋子装着他的枕头在身边带着。提前打了电话让收拾出房间,说今晚就要住,也是有些难为了。
进了门,身材敦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照壁前的小石阶上玩手机等他。听见响动抬起头,一看见他就笑起来。
季韶也露出笑容,脚下不由自主地急切起来,快步向前迈去,冲到他面前结结实实地一抱,“佟叔。”
“小韶啊。”
老佟拍拍他的背,借着门口的灯光打量他。多年不见,总爱缠着他一起玩儿的小少爷已经比他高出一头不止了。模样比小时候更俊俏,就是清瘦了点,“怎么这时候跑回来?受委屈了?”
季韶眼眶莫名酸涩,摇了摇头,“想回来了。”
“那回来就好。回来尽管住,今儿那床都是叔亲自给你铺的。”
老佟摸了摸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你那枕头没有?”
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大人了。被他这么一打趣,季韶人仍旧像个小男孩一样不好意思,抱紧自己的枕头点了点头,“带着了。”
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老佟在园子待了三十多年,半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这里。从孤家寡人到生儿育女都没离开过,还自封了个“济园总管”,园子里的景观修整,大大小小的改动全得听他的。
季韶从出生到搬离,是他看着长大的。季氏风雨飘摇的那几年,他作为“济园总管”,担心这园子要改了姓,还曾手写了一封长信托人递给季韶。洋洋洒洒地写了近万字,见字如面,满纸恳切情怀。
那封信季韶到现在都好生珍藏着,也认认真真回复了——只要他还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济园易主。
如今这承诺也做到了。
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起床时呼吸都比在别处畅爽。季韶慢悠悠地吃了早茶,仍旧去园子里找佟叔闲话,跟着动手亲自修剪花木。
春日里花木枝叶繁茂,减下来的枝条也是生机勃勃的。他觉得丢了可惜,就找几个瓶子装了净水,插起来修饰一番,也很好看。
他转动花瓶变换角度,耐心地将每瓶花枝修剪出各自不同的姿态。平心静气,自得其乐的模样,老佟看在眼中,心里很是欣慰。
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年,那点市侩的铜臭味一点没侵染到他身上。如今再回到这园子里来,与其中的风流意趣相衬毫不违和。真正是济园主人该有的模样。
但季韶只清静了两天。
第三天落了小雨。季韶午睡起来,撑了把手工制的竹伞到留香馆喝茶。留香馆临湖,置曲栏长窗,靠窗而坐,喝茶赏雨别有一番趣味。
正盯着湖面上微小的涟漪出神时,老佟不拘小节地淋着细雨,踩着水洼过来找他,说今日有客。
“一个姓江,一个姓纪。”
老佟看起来也对这两人很感兴趣,笑着传话,“两个年轻人,说是你的朋友。”
济园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若无主人邀约不得进入。凡来到访,都是稀客。
朋友?
季韶猜到这两个年轻人是谁,摇头失笑,“没大没小。”
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来的。但想想自己说过的那句“欢迎”……
季韶叹了口气。持杯的手放下,转而去摸自己的小药盒。
“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