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间,坐在前排的陈墨猛拍了下大腿,眼睛亮得不正常:“3A!”
接着,他身旁起起伏伏的响起惊呼声:“我靠,3A!阿克塞尔三周跳!”
“我没看错吧?怎么觉得他一直在转,到底转了几圈?”
“我人傻了!那是阮宵……”
是的。
阮宵没有完成1A,他完成了一个足周的标准的3A。
仅仅一个动作,就将全场人的目光紧紧地吸了过去,再也无法挪开。
阿克塞尔跳,本就被封为万难之首,3A要求在空中转体3周半,绝大多数业余爱好者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达成,当今世界男单虽然已经步入3A时代,但能掌握3A跳跃动作的专业运动员屈指可数。
阮宵能完成那样漂亮的一个跳跃,可见绝对是个王者!
陆飒坐在最后排观众席的角落,本来整个人都泡在低气压里,提不起精神,然而此刻,他坐正了身,一边紧盯苍白冰场上那抹娇小的身影,一边快速翻看手上的人员资料,急切地想将场上的人跟花名册上的名字对应上。
阮宵滑了半圈回来后,目光挨个扫过白熙羽、眼镜和中分。
温宁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你们总该相信我会1A了吧?”
众人:“……”
阮宵的逻辑很简单,如果自己跳出个3A,那别人就能相信他会1A,他没有任何炫技的意思,只是冰面足够宽敞,看着就爽,不来个3A都觉得浪费场地。
阮宵想到白熙羽给自己留了十分钟,反正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他刚找来感觉,于是不再理会场边的三人,滑向另一边,在场中央大大地岔开前后步,面朝上地下腰滑行,纤长的双臂向后延展,尽情地享受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刻。
看着场上阮宵突然做出的鲍步,所有人心中只能反映出两个字——绝美。
本来还闹哄哄的场地安静了下来,大家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人的身姿,舍不得眨眼。
冰场上,阮宵虽然还不能适应新鞋,再加上一周没上冰,突然上场做3A,脚磕得着实痛了,但他不管这些,只想滑行。
于是在全场观众的眼里,阮宵从冰场的一角以华丽的蛇形接续步开始,轻巧垫脚,接躬身转,过程中重心没稳,单膝跪在冰面上,整个人甩了出去,但他笑着爬起,一刻不停地接下一个动作。
他压右脚后外刃,又在瞬间以左脚刀齿点冰,随着一声脆响在场馆内点响,他腾空至最高点再转体,完成了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跳。
陈墨都激动地站起来趴在围墙上了,拍了下护栏:“延迟转体!”
那稍纵即逝的停滞感,使阮宵看起来像在风中盘旋的蝴蝶,轻盈、优雅、动人。
阮宵依旧在场上尽情滑行,他完全抱着一种玩乐的态度,自由而随性,步法跳跃全靠编,由于心性不如训练时认真,跳跃的时候扑冰了好几次,但他都不在意,站起来继续滑。
可没人在意那些瑕疵,所有人都因为他流畅的步伐、利落高超的跳跃以及浑身散发出的自信所折服。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寂静声中,阮宵最终收步停了下来。他望着自己轻抬的右手,指尖在空气中缠绕,仿佛在挽留一片云,又仿佛在轻抚一朵花,最终缓缓垂落。
阮宵垂下眼睫,气息喘得有些急,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突然之间,全场掌声雷动。
这动静把阮宵吓了一跳,惊惶地抬头看去,前方乌泱泱的一片人全部起立,情绪激昂地拍动手掌。
阮宵回头朝身后看了好几次,确认场上只有他自己时,才明白大家在为他鼓掌。
就连场边的中分也愣愣地抬起手拍动,只是被白熙羽冷淡地看了一后,又硬生生地放了下去。
阮宵小脸因为运动后带着薄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响亮的掌声中,陆飒起身,将一叠花名册摔在座位上,弃之如垃圾。走之前:“今天下班前,他的资料,我要在办公桌上看到。”
肖开阳也在鼓掌,不知有没有听清,有些呆滞地点头。
阮宵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过,大家又热情得过分,搞得他不知所措,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半天,想从冰场另一个出口悄悄退下。
只是刚往后滑了一步,后背就撞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
阮宵茫然转过头,直直对上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眸。就连那颗泪痣,都透着不可接近的疏离。
“……”
阮宵微微张着水红的唇,好半晌,抿起唇角,又低下眼睫。
一脸乖乖认栽的表情。
***
2021年12月3日,周五,裴湛拖着腿,脚步缓慢,一瘸一拐走进嘉定区菊园新区的一家殡仪馆。
工作人员当着裴湛的面拉开冷柜,对他做了个手势,就退让到一旁。
裴湛的视线从头到尾,在白布蒙住的僵硬曲线上逡巡一圈,抬手,拎住白布的一角掀开。
阮宵安静闭着眼,五官依旧精致,只是苍冷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像朵枯萎的花。
裴湛望了他一会儿,拿起裂屏的手机,打开,上面是一则网页新闻——【2022北京冬奥|花样滑冰中国梦之队选手公布,男单加入无名小将】。
屏幕下滑,停留在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名字:阮宵。
安静,不起眼,无人在意。
那是裴湛动用了退役后的所有资源,为阮宵争取到的名额。
裴湛沉默地按灭屏幕,弯腰拎起一双白色的冰鞋,搁放在阮宵再也不会起伏的胸口。
他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伸手摸了摸阮宵的头。
从此,一颗星子带着短暂微渺的光划过天际,在此处陨落,于别处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