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任宙远将刚刚对方说的写进手机的记事簿内,做完以后才发现儿子好久没有声音了,回头一看,看见任聚安正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
任宙远一愣,朝他挥了挥手,“安安?怎么站在那儿了,”他拍了拍沙发,“过来爸爸这边坐。”
任聚安闻言听话地跑了过来,挨着他坐下,他低头揪了揪衣服,又抬起头来,“爸爸,我们这次要在这边住多久呀?”
任宙远摸着他头的手一顿,接着又顺着他的头发说:“安安不喜欢这里吗?”
任聚安摇了摇头,“不是啊。”像是怕他不相信似的,又猛点着头补了一句,“喜欢的。”
“唔……爸爸想一下啊,”任宙远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可他当然心知自己儿子在想什么。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漂泊,为了生计,也为了躲避别人或是探视,或是可怜的目光,他们一直鲜少在同一个地方久住,以至于他都摸清楚自己儿子的套路了,“文锋叔叔帮爸爸在这里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如果爸爸得到这份工作的话,咱们可能就要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年了。”
“那咱们上一个房子呢?”任聚安问,那是他们住过最久的地方,待了接近两年的时间,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舍。
任宙远回想了一下待在西城的日子,父子俩天天窝在家,一个月出门的次数十个手指头也数得完,照儿子那么粘他的性子,也难怪儿子会喜欢。
但这个城市是任宙远最熟悉的地方,若不是在五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他也不会一走就是五年。如今在外漂泊了那么久,不说儿子,连他自己也厌倦那样的生活了,正巧范文锋帮他找到这次工作机会,以此为契机,恰好能改掉之前的生活习惯,任宙远便又生起了在此处重新扎根的念头。
为了让儿子安下心来,他佯装犹豫的样子,“咱们上一个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安安不喜欢这里吗?可是怎么办呢,爸爸已经答应文锋叔叔,要在这里住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呢。”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任聚安马上就拉着他的手臂,紧张地道:“喜欢的,安安喜欢的!”像是怕他反悔似的,任聚安又说:“爸爸要加油,安安会听话的。”
“好,”任宙远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爸爸努力,安安也要给爸爸加油。”
然而任宙远虽对自己儿子夸下海口,但是一想到范文锋给他看的那家名为“维奇”的公司的资料,不免心里犯怵。
面试当天,任宙远一大早就起来了,将自己包装得人模人样,才穿着一身拘谨的衣服前往新公司。
看着眼前这栋大楼,任宙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任宙远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小时候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练练字,怎么知道从此爱上了中文。他大学念的中文系,研究生修的文字学,一辈子长到现在快三十岁了,都是在和文字打交道。这次要不是因为这家公司要进攻中国市场,需要聘请专门草拟文书的岗位,估计这工作机会也落不到他头上。
虽然对能应聘上新工作一直十分忐忑,但在HR问及他专业知识时,任宙远像是瞬间忘记了紧张,对自己的专业侃侃而谈,半点也没有想象中该出现的磕巴。
他的相貌出众,自当了父亲后,一举一动更是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成熟,长期埋头于书卷中,让他在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别样的书卷味,让人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忽略了他的不自信,只留意到他的沉稳。
连续面了几关,由于事前做过功课,对方问的问题几乎都在他预料之中,整个过程下来任宙远对自己的表现也挺有信心,只除了对方HR在看见他写着独身育有一子时脸上露出半刻的讶异,这次的面试几乎可称得上是完美。
但不管怎么说,历经了两个多小时的面试之后,任宙远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走出写字楼大门,任宙远松了口气,他拿出手机,果然看见范文锋在微信上连着问了他几句,他想了想,给他拨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对方迫不及待问他面试面得怎么样。
任宙远边往外走边和他复述刚才的过程,刚走下石阶,迎面而来一辆轿车停在他跟前,任宙远愣了一下,便看见从驾驶座上下来一司机,跑到他跟前给后座的人开门,愣是把他挤到一边。
任宙远无奈地被迫挪了个地儿,心想不知是什么大人物,站稳后忙往后退了一步,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嗯,现在回去等消息。听说老板是个外国人,不过今天不在这儿,成了的话也许还要再过来一趟。”
刚说完这句,任宙远就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漆黑的西服将本来就高大的几个人衬得更加挺拔。任宙远只看了一眼,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听见对方显见地正低声用俄语在交谈,他的心莫名地抽了一下,扭头又往那群人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却碍于视线被阻挡看不清楚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人的脸,只看到一头金棕色的头发。
电话那头范文锋“喂”了好几声,将任宙远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然而久违的俄语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还有那一头熟悉的发色,都让他心底生出了许多莫名的情绪。任宙远站定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耳朵已经听不到范文锋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他不死心又转过身,垫着脚朝里面张望,在人群错落的空隙中,他总算看见了对方的脸——
一张他极想忘记,却每天都在唤醒他记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