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份关于考古的工作,其实严格来说他并不是考古专业的,但是那个考古团队要研究的恰好是关于古文字的内容,而整个团队马上就要出发,考古队里多是只愿意待在高校坐等队里的人拿到成果再写论文的,因此考古队迟迟凑不齐人数,所以尽管任宙远带着个孩子,队里的人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别中途喊辛苦耽误大家就行。
误打误撞地任宙远就加入了考古队里,一干就是两年,安安也从一个小团子慢慢长大,会走路会喊爸爸。
小的时候安安五官没长开还没看出什么,那头红棕色的发色也只被当作是孩子营养不良头发没长好,大家还说这娃高鼻子大眼睛的看着还特别可爱,可是随着安安越长越大,同一个队伍里的人就看出来,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营养不良,纯粹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混血儿。
这些大半辈子在外奔波的老古板,还是些研究中国古文化的老古板,长期怀有一种对中国文化的骄傲,同时也莫名地带了点对外国文化的蔑视。
任宙远本来进队时就带了个“拖油瓶”,在他们眼中已经埋下了点不满的种子,只是因为考古队急需用人,才勉强将他招了进来。
大家见任宙远年纪轻轻就自己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上山下海,也从没听他说过孩子的妈,长期以来就在他们眼中没有落下什么好印象。
现在他们发现这娃不仅没妈带着,还是和外国女人生下的,这群老古板瞬间就觉得任宙远是个爱玩的年轻人,读个书都能把人家的肚子搞大,还搞到外国去!于是这件事在考古队中就像砸下了一颗原子.弹,慢慢地,任宙远察觉到大家对他们父子俩不那么友善。
安安那时候年纪虽小,可没妈的孩子特别敏感,两岁多就已经很护食,容不得别人说他爸爸不好。考古队的人想着安安就是个小奶娃,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谈论任宙远,看安安的眼神还带着赤.裸裸的鄙视,让安安下意识就想躲着那群老头子。
任宙远因为年轻,经常被派去干些体力活,安安想跟着爸爸去,但考古的工作怎么也不轻松,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任宙远也不得不将安安放在那群老古板身边。
也就是这样,那些人在任宙远背后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任宙远面前还能保持虚伪的礼节,到了背后,就是直接当着别人儿子的面口沫横飞,说得似模似样,活像他们当初看着任宙远怎么弄大别人女孩子的肚子,又只要孩子不要娘一样。
安安从小就比别人家孩子聪明,一岁不到就会叫爸爸,如今快三岁了,早就能听懂大人说的那些话,他一直抿着小嘴,听了许多骂他爸爸的话,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眼眶总是挂着泪,但是却隐忍着不掉下来,等任宙远一回来,就粘他粘得撕都撕不开。
任宙远一开始只以为他是想爸爸,但是一次出任务中途出了点意外,回来得早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那群老古板在大声地聊着什么,几米开外都能听到他们大笑的声音,等走到房门前,才听明白,他们口中聊着的,正是自己。
任宙远自己带着孩子出来,早就料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碎嘴,却没想到这群自诩学者的人,居然也是这种调调。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弄出点声响让里面的人收敛一下,却没想的转身时竟瞧见安安蹲在房间角落,双手捂着耳朵,两眼通红抿着小嘴隐忍着不出声,那颤抖的小嘴看得任宙远的心猛地一抽,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也顾不得里面的人都是些在业界有点声望的老者,“嘭”地一下踹开了房门,两步走到角落一把将安安抱起,脸色黑到极点。
他气的一句话都说不上,胸口突突地起伏不平,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一点,瞪了那群目瞪口呆的老者一眼,转身就抱着安安走了。
他一声不吭地将安安抱回到自己房间,途中安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伏在他肩上,但是肩上传来的湿意灼痛了任宙远的心,他将安安抱得更紧,心里后悔得不行。
那天晚上他哄了安安好久,才将安安哄得愿意张口说话。
安安隐忍了那么久的日子,就是不想让爸爸知道别人在说他,虽然安安年纪小,但是已经懂得心疼任宙远。然而如今任宙远已经知晓那些人在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哄了几句,安安才哭着鼻子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说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任宙远。
任宙远听得直皱眉,本想将安安放在那些人身边好照顾安安,但是别说照顾了,竟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说他父亲的坏话,一想到安安蹲在角落忍着不哭的画面,任宙远就怒得想揍趴那群老古板。
安安抱着任宙远,在他怀里抽泣着小声道:“那些伯伯说安安不是爸爸的儿子,说安安是外国人生的野孩子,爸爸,什么是野孩子呀?”
任宙远握着双拳,手筋都突出来,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尽量温柔。他拍了拍安安的背道:“安安才不是什么野孩子,安安是爸爸的孩子,爸爸最乖最乖的孩子!”
他说出的话有些颤抖,但是好歹还是压下去了。安安小手揪着任宙远的衣摆,语气中带着点小心翼翼道:“那安安是爸爸生的吗?”他抬头瞄了任宙远一眼,又低下头失落道:“安安和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
任宙远一愣,抱着安安的手又紧了紧,他抬起安安的头让他看着自己道:“爸爸是中国人,所以安安也是中国人,你看安安的眼珠子是不是和爸爸一样黑黑的,外国人都是蓝色绿色的眼珠子,哪有安安这么好看的黑眼珠呢?安安就是爸爸的孩子,安安的黑眼珠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这么一番话,让安安深深地记到脑海里面去了,等他慢慢长大,才终于弄明白当初那些老头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随着他混血儿的轮廓越来越鲜明,那张脸长得和列昂尼德越来越像,说他“外国小孩”的人也越来越多。
自那以后,“外国人”已经成为一个不好的词汇,那在安安心目中的分量,相当于说他不是任宙远的儿子。
于是当任宙远听到他说维奇里的老师都是外国人时,这种久违的无力感又瞬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