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车前,他开了车门,听到身后有踩雪而来的咯吱咯吱脚步声,在当地几年的生活经验让他立刻警惕地回头,他可不想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夜街道遭遇抢劫。
来人像是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原地站住,不敢再上前。
李铮也吃了一惊:“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是那个叫Lou的男孩,他的头发和肩上都落满了雪,像在雪中淋了很久,怎么回事?他刚才不是走了吗?
Lou伸手拨了下眉毛上的雪粒,说着中文:“请问,可以让我去你家留宿吗?”
李铮:“……”
他上次听别人说这句话,是在一个派对上,出自一个喝多了的白人女孩。他拒绝了这代表她想和他发生关系的请求。
这个男孩是什么意思?他看起来还很小,总不至于是做……那个的吧?
李铮完全被搞懵了,说:“不好意思,我不需要……我不方便。你住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没有地方住,”Lou说,“来的时候以为这边会安排住宿,结果是没有的。”
李铮明白了,道:“那我送你去旅馆吧。”
雪太大了,李铮不想在雪地里继续这样站着,把车门拉开,道:“先上车好吗?”
无论如何,至少离开了蔓越莓街。
“在我住处附近帮你找一家旅馆,可以吗?”李铮道。
“纽约旅馆是不是都很贵?”Lou直视着前方,说,“我不是太有钱。”
李铮语塞片刻,才道:“我知道有家很便宜,一晚只要几十刀。”
Lou没有答话,两手的拇指食指拧在一起,透出一股困顿的难堪。
但李铮说完就觉得不妥,倒不是猜到几十刀对Lou也不便宜,而是那家旅馆他只是听别的同学说过收费不高,但环境也很差,卫生设施倒是其次,主要是还聚集了很多底层三教九流人士,毒.品,卖.淫。
“今天你还是先住我那里吧。”李铮道,“明天我帮你问问大卫,看能不能安排住处给你。”
男孩拧来拧去的手指停住,顿了片刻才小声说:“谢谢。”
雪路难行,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人间。
李铮开了车内暖风,男孩拘束地坐在副驾,头发上的雪渐渐融化成水,他可能不舒服,抬手碰了碰鬓边,又马上放下了手,好像怕被李铮嫌弃。
李铮示意挡风玻璃前的纸巾盒,说:“纸巾可以用的。”
“谢谢。”男孩只抽了一张,擦了擦耳边要滴落下来的雪水,然后把纸巾团在手里,捏了一路。
到了李铮的住处,雪大到进门停车都费了一番功夫。
进到温暖如春的室内,男孩在门口不知所措,向房内和楼梯张望,像是怕家里的人对贸然来访的他进行苛责。
李铮帮他拿了拖鞋,说:“别紧张,我一个人住,没有别人。”
男孩点头,弯腰换拖鞋,脱掉鞋子后,露出右脚上破了洞的袜子,他迅速把脚塞进了拖鞋里,然后才偷偷看看李铮。
李铮假作没有看到,说:“进来坐吧。”
他带着男孩进来,一楼客厅昨天刚打扫过,到处都一尘不染,男孩左右打量,充满了好奇。
“你要喝点什么?果汁还是酒精饮料?”李铮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也有点新鲜,忽然想到,“不对,你几岁?”
男孩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十八岁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李铮去厨房找了牛奶,倒在康宁锅里,开火加热,又顺手烧了一壶开水。
“你也喝热水吗?”男孩跟在旁边看他,说,“我爷爷奶奶和妈妈,也都只喝热水。”
他这是没话找话,笨拙地和李铮套近乎。
李铮道:“你是祖父母那辈就移民来美国了吗?”
男孩点头道:“对。”
“我听大卫说,你在芝加哥剧院做演员,”李铮问,“是哪家剧院?”
男孩很小声地说了个剧院的名字,低着头。
李铮没有听说过,能想到是那种旺季也只能一个月勉强演出几场的小剧院。
但他还是问:“你都演过什么剧目和角色?”
男孩猛然抬起头,眼睛都比刚才亮了许多,道:“我演过很多的!”
他数了好几部剧和角色的名字。
有的李铮听说过,有的从没听过。
“你才十七岁,”李铮由衷道,“就已经有这么多舞台经验了,你真的很厉害。”
男孩的脸颊绯红,他用他那双只有绝顶天分的艺术家才能雕琢出的漂亮眼睛盯着李铮,眼神里满是小小的骄傲和欢喜,不像是李铮夸赞了他,倒像是他在用眼神肯定李铮:你,很有眼光。
从下午见到起就一直怯懦小心的气场陡然不见,他露出了明亮而桀骜的那个自己。
康明锅弥漫出了奶香气,氤氲的玻璃把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李铮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这双眼睛,这个雪夜,这位奇妙的男孩,蛊惑了。
男孩站在厨房门口,从李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身后,被自己随手贴在外面走廊墙壁上的电影海报。
那是两个月上映的《Total Eclipse》(中文译名:心之全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