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也没有收到聚会短信,他正忙着在单位加班补资料。前两天有同事离职,留下了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烂摊子,他们正加班加点的把没做完的活儿给结尾,等他知道有年级聚会的时候已经是周四的晚上了。
不管收没收到邀请,许然都不打算去,尤其是在名单中看到麦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右膝盖劲抽筋似的疼了起来。
他咬着牙给自己做按摩,心想,组织年级聚会的人还真是个人才。
他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会再与麦兴那种人有什么牵扯,但回忆依旧似潮水般涌上心头。人声鼎沸的运动会、同窗犀利而厌恶的注视、污秽的言语、封闭阴森的小巷,以及按在他膝盖上的沉重有力又残忍至极的手。
关节摩擦的声音顺着身体传进耳朵,许然手上微微用力,把膝盖掰得咔哒一声。
他一个激灵,连忙放开手。倒是不疼,可能只是不小心掰到了哪块骨头,他站起来小心地走了两步,没什么大碍。
背上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他重新坐下,长出一口气。
麦兴那伙人还记不记得曾经害他受伤都很难说。或许对他们而言,伤害他跟伤害一窝蚂蚁没什么两样。
许然将桌子上的资料整理好,双手按着太阳穴,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没事的,他默默对自己说,不会再受伤了。
可右腿的神经还是毫无征兆地刺痛起来。他连忙按住,像是不小心走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提心吊胆地去看四周。但周围同事全部低头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在意他的不对劲。
许然在聊天软件上将高中同学群设置了屏蔽,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退出。这两天因为聚会的事大家一直在刷屏,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退出了群聊。
就算注意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碰面,麦兴就永远只是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角色,对方伤害不了他,他也不能担心受怕地活着。
发呆的时候,聊天图标亮了起来,点开来看居然是乔安。上次见面后他们也短短聊过几次,但在上班时间发消息还是第一次。
乔安打字速度很快,许然刚点开聊天软件的界面,对话框里又瞬间蹦出来一条——
“在吗?快给贺承打电话!”
“等会,还是先打给小白,让他跟你说。尽快!”
两个叹号带着种莫名的急切,看得许然一头雾水。乔安发过来的白锦明的电话号码他之前已经存过,犹豫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没人的走廊一角,给白锦明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通,对面是白锦明特有的深沉嗓音,“许然?”
许然不想去问为什么他会知道是自己,道,“乔安跟我说要给你打电话,发生什么了?”
白锦明愣了愣,“他联系你了?”
“是。”许然忽然有些紧张,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怎么了?”
“……等一下。”
电话里传来略有些嘈杂的说话声,逐渐飘远,白锦明离开人群来到角落,点了根烟抽上,“咱高中有个叫麦兴的,你知道吗?”
许然心里咯噔一声,声音都开始颤抖,“知、知道。”
白锦明“嘶”地吸了口烟,“他这周来找贺承谈生意,贺承心里本来就不爽。刚闹了一出,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
他顿了顿,“你的腿,是他搞坏的?”
“……”
许然踉跄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到身后的架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他连忙扶住,手掌握着冰凉的铁架,心跳剧烈得像是在打鼓。
白锦明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等他开口。
“我……”许然磕磕巴巴地说,“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索性不说了,双手握紧了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白锦明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吐烟还是叹息,“贺承现在在气头上,你别去找他。”
许然一愣,“他,他生气了?”
他不知道贺承在气什么,是麦兴去闹事,还是让旁人知道他们曾经认识。腿的事白锦明现在才知道也就算了,当年明明是贺承授意麦兴去做的,他又为什么会生气呢?
许然有些糊涂了,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有人叫白锦明的名字,白锦明应了一声,回头对他说,“我还有事,先挂了,你自己注意。”
注意?注意什么?许然愣愣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困惑不已。
这么多年,他从未在贺承面前提过腿受伤的缘由,那男人好面子,若是当面提起,怕是会立即翻脸。许然不想对过去了那么久的事追究谁的责任,一来是他追究不起,二来,他也不可能主动闹坏自己与贺承的关系。
家里人还不知道他跟害他瘸一辈子的男人在一起十年,如果知道,怕是会骂他不长心眼吧。其实许然也挺想骂自己的,明明算是仇人,怎么就离不开呢,不光离不开,连自己的青春和未来一并都搭了进去,外人拉都拉不出来。
年少时的喜欢是刻在心头的印子,一辈子抹不去,也无法被什么覆盖。许然就是喜欢贺承敢爱敢恨的模样,喜欢他挺拔的背影和映在窗户上的英俊的侧脸。没人能给喜欢的心情下一个定义,有的人是越爱越明白,许然却是越爱越糊涂了。
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
或许是不知道哪天才会到来的回心转意,大学时许然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一定要撑到贺承注意起身边人的那一天。
看起来没有希望的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魔怔,时至今日连康复训练都坚持不了三个月的许然,心中却依旧保有对这个男人的喜欢。忘不了,也放不开。
不管贺承为了什么生气,他都当做不知道好了。许然还是存了一点小小的期待,期待麦兴的出现提醒贺承曾经的疯狂,让那人能回过头来,对他产生一点点愧疚。
不需要多深的抱歉,只要一点点就好。许然扶着还在刺痛的膝盖想,只要一点点,他便甘之如饴。
下班前收到了贺承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回家。
甚至都没打感叹号,大概是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许然十分平静地回了个好,计划着一会儿去多买些菜,做贺承喜欢的煲饭吃。
何宇轩路过许然的办公桌,发现他正对着电脑愣神,不由得停下脚步,可许然发呆得太认真,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注意到身边有人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