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连大人与友人在院中对弈,一壶两盏淡酒下去,他在醺醺然中谈及自己总会频繁做一个相同的梦,与天空有关。
“哦?什么样的天空?天空既有可能寓意事业成功,也可能代表家庭美满。不,不重要,让贫道先来为你起一卦。”连亭的友人是个修道的居士,道号不苦。他本想给自己取名叫“吃不了苦”的,奈何名字太长、太不讲究,被逼与他传度*的师父宁死不屈,这才折中择了“不苦”二字。
不等连亭回应,性格和名字一样不靠谱的道袍青年,已经迅速从袍中掏出了龟壳,一看就是个上了年份的老物件,壳面被盘得锃光瓦亮、温润而泽。
披头散发的大师一边往龟壳里倒铜钱,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跟你说,这龟卜的龟壳,用什么品种的龟、哪个年份的龟,都大有讲究。小弟不才,刚收了个曾在坐忘宫老仙师手下养过灵气的。我用它算的第一个外人就是你,够意思吧?”
“倒也不必。”连亭眉眼一斜,就是一个大写的拒绝,他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并不想算。
“不!你想!”不苦大师拒绝了连大人的拒绝。
不苦大师昂藏七尺,面中低平,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死不屈服的不羁。他最近刚接触六爻,正在兴头上,见了谁都想给对方起一卦,不准不要钱,准了也不要钱。他紧闭双眼,这就替友人虔诚地摇了起来,上三下三,左三右三,颇为讲究。
但如果他命苦的师父在场,大概只会给一句评语:没一步是对的。
前朝的铜钱摇出来三次,不苦大师的表情就跟着古怪了三次。好一会儿才挤眉弄眼,神叨叨地表示:“你五行属木、纳支午火,这是子孙爻,风水涣*啊。”
“说人话。”
“你怀孕了啊兄弟。”
连大人一撩下摆,起身就走。
不苦大师赶忙追上,却不是为了道歉,而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坚持道:“我认真的,溪停,哪怕你不是怀孕,也是要有孩子了。我可以拿我的公主娘发誓,就在近日,这卦象里震卦多于坤卦,说明是男孩的几率更大。不出三五天,你肯定要与你儿子见面。”
连大人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多给对方一个眼神都算他输。他一个无根的东西,哪来的儿子?他可没有给别人当干爹的癖好。
连厂公,姓连名亭,字溪停,小名……狗剩子。
出身大启西南边陲的一座小城,穷山恶水,瘴雨蛮烟,他老家镇南最知名的“特产”就是宦官,持续性地为内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阉童。
连亭的二叔便是自幼入宫,可惜他得势后还没有来得及照拂家里,便突发恶疾去世。同样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的连亭,便再次被安排了相同的命运。他进宫后因二叔留下的旧情,得了一个内书堂*读书的机会,后因识了字而有幸侍候在杨皇后身边,不久就升任了长春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皇后变太后,身边的“老人”都有了二次鸡犬升天的机会。连亭抓紧时机,为初涉朝堂的年轻太后出谋献言,在东缉事厂复设后,坐上了头把交椅。
年仅二十,便已位高权重,春风得意。
但大概老天就是见不得他太好,总想搞点事情。
“虽然你前二十年的命格里注定六亲伏藏,吃够了亲情的苦,但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如今正是你戊申大运的转运期,物极必反,你注定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啊!”小麦肤色的道长手持拂尘,一路追着朋友送到了大门外,为引起对方的重视,一时口快喊了句:“我没和你开玩笑,连狗剩!”
这一声果然有用,连大人当下便驻足回头,细长的眼中凶光大盛,皮笑肉不笑道:“你叫谁?”
不苦:“!!!”风紧,扯呼!
道观朱红色的大门以平生自己都罕见的速度狠狠合上,在哐当一声落锁后,徒留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门前清冷地划过。
不苦大师别的不行,打退堂鼓却是一门绝学。
“啧。”连亭嗤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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