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日,连厂公被人前呼后拥的簇在马前,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白光,从街边的小摊旁突兀地冲了上来,差点惊了马。
引来一片哗然。
幸好连亭手稳,攥紧了缰绳,这才及时控制住了身下的掠影。
不用连大人开口,就已经有谄媚之人唤来左右,高声斥责:“是谁瞎了眼?胆敢冲撞督主的马?还不快将这宵小之徒拿下!”
絮果也被吓坏了,根本没听清旁人说了什么,眼里只有变得无限高大的红鬃烈马。他浑身僵硬,差点忘了呼吸,但认爹的本能还在,代替他在那一刻给出了回答:“阿爹,我是絮果啊。”絮果非常自信,因为他娘说,你爹一准能认出你。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絮果面不改色,威武不屈,在众目睽睽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大庭广众,絮果的这一声不高不低,却效果斐然,在所有大人们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想让震惊表现太过,但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诠释内心,只能屏息,任由死一样的寂静在全场游走。
不管这小孩是认错了人,还是在骗亲,亦或者根本就是旁人故意安排来嘲讽连太监的,都无异于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马上的连亭却反而有些想要发笑,自东厂重开,他手握权柄,朝中人人自危,对他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冷眼相对,如今难得遇到一个敢骗他的。是的,骗,连大人很笃定,因为絮果出现的时机太巧,昨天不苦才说了他命中要有一子,今天孩子就主动送上了门,这要不是不苦那傻逼安排的,他连亭就改回原名连!狗!剩!
连大人好整以暇,向前微微倾身,眯眼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孩,似笑非笑道:“有趣,你说,你是杂家的种?”
其实稍微熟悉连亭一点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特意强调了一句太监自称的“杂家”,就已经是在给絮果台阶。
只要絮果顺势说一句认错了,他就会放他一马。
没什么具体的理由,有可能单纯是因为连亭那天心情好,也有可能只是眼前这小孩长得投了缘。总之,他委实没必要跟着不苦那泼皮一起胡闹。
偏偏絮果太小,对太监没有概念,也不懂杂家的意思,只一门心思的认爹。其实他还是有一点害怕的,眼前的连大人好看是好看,却不怒自威,气势惊人,又有现场其他人的烘托,让絮果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他怯步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阿娘犹在耳边的嘱托,一遍又一遍,掰开了揉碎了,恨不能融进他的骨血里。
她说:
“你爹人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所以分开了。”
“但他应该很爱你,每年都有寄钱与写信。不过,不爱也没有关系,我们絮哥这么棒,可以自己爱自己的,对吧?”
“爹娘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你此去京城必有波折,若出现意外,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认亲……”若絮果独自上门,有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爹。
娘说的很多话,絮果其实都听不懂,但他是个好孩子,阿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于是,絮果懵懵懂懂对着连亭再次点了点头,莽莽撞撞地当街认了亲。动作虽然缓慢,却很坚定。
围观群众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絮果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絮果却反而继续认亲的步骤,掏出了荷包中的信物:“这是信物。”
荷包套荷包,信物同样是装在一个荷包里,不过这荷包是浅绿色的,还绣着一只小狗。絮果没见过里面的东西,只记得阿娘说:“把这个给你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
絮果的记忆到此为止,他也不清楚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是出了意外,有人高喊了句“狗贼,拿命来!”,然后就是锵鸣的金属碰撞之声。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尖叫声,踩踏声,他惶惶不安,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反应。只在潮水一般的人群挤过来前,傻乎乎地看向了他爹,就好像在看着唯一能救他的神。
连亭心想着,我凭什么要救一个小骗子?
但手比脑子快,等他有意识时,絮果已经被他一个九天揽月,直接从地上救到了马上。絮果也很配合地抱住了他爹的臂膀,像只小八爪鱼,甩都甩不脱。还很自来熟的和爹的马掠影表示:“驾!”
当时的情况混乱极了。连大人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怎么养的?看上去瘦小,实则很有分量,沉甸甸,肉乎乎的,就像一个小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