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宅。
絮果从榻上悠悠转醒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盖着小被睡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余晖似颓山,透过槅心花纹的门窗,一路铺洒到了床榻旁低束腰的马蹄矮几上,在板心浮雕上投下了三交六椀的菱形光斑。絮果以前住在江左,南边的门窗多是冰裂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能组成花瓣样式的锦菱纹,以小攒大,栩栩如生。
小朋友的眼睛不由睁得滚圆,像小猫追逐光点一样,好奇地想要去抓住这初秋之景,一摁一个小圆点。
连狗剩,咳,不是,连大人此时正倚在对面的太师椅上,一手卷着情报,一手托腮沉吟。美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隽永得就像是一幅画,写意又风流。
不过,这“画中人”很快就动了起来,他挑起眉眼,面对絮果醒来后没哭也没闹的随遇而安,颇有些“见不得他如此无忧无虑”的不得劲儿:“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不先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身边的人是好是坏,反倒是玩起来了,我们絮果少爷可真了不起。”
阴阳怪气,大概是每个太监必然会掌握的一门传统手艺。
絮果顺着话音抬头看去,在见到是他爹后,立刻荡起了两个小梨涡,浑身开始散发开心光芒,肉眼可见地惊喜道:“呀!”
顺着时间的洪流追溯,絮果终于想起来了,他之前为什么会睡着?因为坐在马上阿爹的怀里一摇一晃的,又暖和又稳重,安全感爆棚;那他为什么在马上?因为他与阿爹相认了啊,他有爹啦。
他确实好了不起哦,自己一个人就认亲成功了!
厂公:“……”没能得到想要的打击效果,就很不服气。于是,他放下手中毫无头绪的情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榻前,抬手并指,戳向了小孩锃光瓦亮的脑壳。
没戳倒。
絮果底盘超稳的!
连亭:“!”更气了。
絮果小朋友没能理解到大人幼稚的精髓,反而自然而然的就顺势朝着他爹伸出了手,脆生生的说了一句:“抱!”
他过往每次醒来,他娘都要这么和他贴贴。
“???”连亭面对主动贴过来的絮果,就像是在看洪水猛兽。震惊的眼睛仿佛在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为什么要抱你?
……如果说这话的连大人,没有真的抱着絮果去洗漱的话,大概会更有说服力。
不得不说,絮果是真的很好抱,柔软得就像是没有骨头。连亭抱孩子的姿势不算熟练,甚至可以说略显古怪,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架着什么危险又易碎的物品。但絮果超会配合,在双手搂住他爹的脖颈后,就迅速找到了一个让双方都舒服的姿势。
小朋友还一点不见外,就像之前指挥红鬃烈马一样,如今把他爹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先洗漱,再吃饭。”
连亭阴阳怪气地学了句:“我们先洗漱,再吃饭。谁跟你说要洗手吃饭了?”
絮果歪头,震惊反问:“那直接吃饭吗?”
吃饭之前都不洗手的?这怎么行?他阿娘说了,讲卫生的小朋友,吃饭之前都要主动洗手哒!他得纠正阿爹这个坏习惯!
厂公:“……”真是谢谢你哦。
然后,连家就真的开饭了啊。
重点说一下,是在洗完手之后。伴随着小朋友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絮果带着他爹严谨且认真地完成了科学的洗手七步法。先用清水,再打香胰,手心手背,指尖指缝,连手腕也没有落下。
连亭就没见过这么爱干净的小孩,哪怕是穿着打补丁的衣袍,絮果也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亭刚刚抱着他的时候,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奶香。
一看就是平日里娇养着长大的,说不定连衣服都是临时找来的戏服。
“你以前在家里不这么穿吧?”连亭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絮果仰头,一脸佩服地看着他爹,全无隐瞒:“对,是在准备来京城的时候,阿娘才让我换的。阿爹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连亭带着絮果去了花厅的餐桌前坐下,心想着,这孩子不会是不苦从宗亲里找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对絮果多照顾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太后一直在念叨着要补偿宗亲,先帝之前确实过于吝啬寡恩了。
为自己找好理由的厂公,终于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饭。
这对半路父子一左一右分坐在了圆桌的两旁,面对着四荤四素八道手艺菜。连厂公一直都是个讲究人,尤其是在吃喝方面,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绝不可能委屈了自己。连亭忙了一上午千步廊的刺杀案,一直到刚才还在看情报,要不是絮果提及,他都没意识到,他的胃已经快火烧火燎地要上演赤壁了。
“会自己吃饭吧?”连亭在动筷前,先警觉地看了眼絮果,唯恐他还得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