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脑计算?”
“顾名思义,模仿人类大脑神经系统的运作模式,达到接近甚至超越人类大脑的智能水平,它是人工智能的终极目标,比僵化的冯·诺依曼结构要聪明得多。”
齐宴话锋一转:“你的症状应该能让你明白神经系统的强大,它能在身体看似毫无异状的情况下,让你失去对特定器官的知觉,身体本身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神经传来的信息决定了你的感受。”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略显低沉的嗓音蕴含着不言自明的说服力:“过去有人做过研究,发现人们对身体的拥有感其实是一种复杂的计算结果,换句话说,‘自我’是大脑经过统计推理后得出的答案,可以进行测量,当然也可以模仿——”
齐宴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投向段殊始终观察着的两台模拟器:“它们就是模仿的成果,FH在类脑智能的探索上取得了尚未对外界揭露的巨大突破,当你坐进模拟器,聪明而强大的类脑智能会高效运转起来,为你提供一个相当逼真的全新世界,并在其中扮演无数个不同的角色,而你会沉浸在某种被制造出的自我感受中,相信自己正生活在那里,并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另一个人。”
“一切都归功于神秘又复杂的神经系统,尽管它现在正让你觉得痛苦。”他做了一个漂亮的总结陈词,“但是很快,它会给你带来新的生命。”
在段殊提出那些每个人都会好奇的问题之前,齐宴已经预先给出了简洁明了的答案,听起来无懈可击。
可段殊仍然想到了什么:“如果类脑智能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水平,为什么只用来革新娱乐模式?它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听到他这样问,齐宴并不觉得被冒犯,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眸光里甚至露出了某种堪称柔和的情绪:“它已经很像人,但仍有缺陷,它需要一定的剧本指导,还不能完全自主运行……但一个能将既定角色扮演到极致的类脑智能,为人类提供高度沉浸式的虚拟世界体验服务,是它目前开发得最完善的用途之一。”
段殊安静地听他说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又想吃巧克力了。
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与冰冷的类脑智能格外相似,终归是件怪诞的事。
在口罩的遮挡下,他努力地压制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思考着齐宴说过的每一句话。
很有说服力,也很有诱惑力。
但是,也许回去再问一问陈医生的意见会比较稳妥。
那种仿若近乡情怯的微妙感受,阻止了他往下走去。
段殊已经有了打算,他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着齐宴的眼睛。
齐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对我而言过于新鲜,所以我想再深入了解一下你今天提到的这些内容,然后再做决定,谢谢你提供的这个建议。”
他耐心地等待段殊说完了这段真心话,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神情泰然自若:“没关系,我知道你需要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可以在回去之后仔细考虑。”
段殊正要顺势告辞,又听见他陡然转变的话锋。
“——但你会再来的,段先生。”
宛如电影角色般的研究员齐宴,早就认出了眼前真正的电影演员段殊。
“你很熟悉电影,恰好我也一样,我喜欢电影,也为类脑智能编写了许多以代码为载体的剧本。”
齐宴冷淡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笑意。
“我刚刚完成了故事的铺垫,邀请你走入崭新的章节,因为太过震撼,你当然会觉得犹豫,但你离开之后必定会经历许多波折,比如想要拿起水杯却猛地跌落在地,还有更多令你苦恼的事……那些琐碎的片段会不断折磨着你,于是你与身边持不同意见的人争执,最后你下定决心,一意孤行,再一次走进这幢大楼,来到三十三楼,敲开这扇门,告诉我你决定试一试。”
戴着金丝眼镜的研究员倚在墙边,双手随意地插在白色口袋里,透出一股气定神闲的不羁。
“也许我们可以节约彼此的时间,跳过这些繁琐的流程,直接进入新的阶段。”
“如果你坚持要回去考虑,也没有关系,做科研的人总是有充足的耐心。”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片刻,然后伸手出来。
“不过,别忘了带走你的东西。”
段殊被他的话语所震慑,下意识地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掌翻过来,面向两人之间炽热的日光与空气。
齐宴朝他走近一步,悄然松开手指,将那对小小的蓝牙耳机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依然察觉不到这轻盈落下的分量,却清楚地看到属于陌生人的指尖,垂悬在自己掌心,像两个漂浮着的世界,下一秒就将彻底相接。
高大的影子落在几乎重叠的交界线上,淡淡的阴影攀上段殊的身体,遮去了落在他眼里的刺目光线,只留下寂静的温度。
“你会在这里找回失去的一切。”
男人磁性的声音在耳畔转瞬即逝。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