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大殿宽阔通达,哪怕点着炉子,也十分清冷。
正大光明牌匾之下的宝座旁摆了把交椅,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抱着只酣睡的蓝眼玉面狸倚靠在交椅上。
妇人体态年迈消瘦,但目光炯炯,她只是随意瞥了眼台下站着的陆炳秋,陆炳秋便如芒在背,赶忙把头低下。
能让陆炳秋怕得人,只有两人,一位是皇帝,另一位则是太后。
大晋自洪庆皇帝伊始,皇权便彻底落没了。
洪庆是当朝太后萧姝一手养大的棋子,他的龙椅原本无论如何也是轮不着他的,可萧姝亲自为他扫清路障,硬生生把他扶上去了。
萧姝以为自己养了头听话的小羊,可等到小羊逐渐长大,她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这根本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崽子,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把她手里的大权挖走。
因为她的疏忽大意,狼崽磨锐了爪牙,建立了完全只属于他的特务心腹——锦衣卫。
等她幡然醒悟时,狼崽已经长成了狼,野心白日昭昭,他不仅要把她拽下高台,甚至还要清除她的母家。
谢家贪污案就是洪庆设计的陷阱,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谢萧两家贪污军饷,换一句话说,贪污案就是在他的纵容下发生的,他不惜以军败割舍城池为代价,也要拼命打压萧家和她。
萧姝以前只觉得洪庆皇帝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她险些栽在洪庆手里,所以她已经万万容不得洪庆了。
现在他们二人坐得多么亲近啊,交椅紧挨着龙椅,可他们的心里的沟壑早已经宛如天堑。
傀儡不听话了,那便换一个听话的来。
乾清宫的硬木几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四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炉,檀香静静地焚烧着,几缕白色烟雾飘绕在大殿内。
大殿的高台之下除了站着的北镇抚司陆炳秋和东厂掌印太监江海河,还跪着一人,那人的手和脚都带着铐子,也不知跪了多久,脸色煞白。
“谢家余孽年纪尚小,可却不是一般的狡猾,都能逃过陆炳秋的眼,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伎俩。”
太后一边轻轻抚摸着玉面狸的脑袋,一边和身旁的洪庆帝说道,“幸亏月儿前几日碰巧抓住了他,听说伤得不轻呢,如今一看,确实不轻,那条胳膊听说废了呢。”
洪庆帝淡淡地瞥了眼陆炳秋道:“母后说得是,陆炳秋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抓不到,废物至极。”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不惜堵上城池和二儿子的命,竟然全赔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他怎能不气?!他恨不得把底下跪着的谢资安扒皮抽筋!
但在太后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一点情绪。以至于这股子心火迁怒到了陆炳秋。
许多事情不点明,不代表他傻。他自己都忌惮太后,他的狗又怎能不怕?
陆炳秋闻声后慌慌张张的抬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上脸色不佳的洪庆帝,他心神骤然一颤,“扑通!”一声,陆炳秋跪了下来,磕头道:“臣无能,臣罪该万死!”
“是该死,可今天轮不着你。”洪庆帝冷声道。
他指向意味再明显不过,跪在地下的谢资安惊了一身冷汗,打进宫入殿,他都没有一刻松懈,整个人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如今皇帝想杀他泄愤,太后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全然不惦记着账簿之情。
生与死只不过是一瞬间、一句话的事。
这个时代的人命实在不值钱!何况是条罪臣之子的命,他得罪的不是旁人,而是封建时代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要活下去,只能靠搏靠赌。
“谢资安,把头抬起来。”洪庆帝说道,“看着朕,回答朕一个问题。”
洪庆要问的在场人皆心知肚明。
谢资安小心翼翼抬起头,眼睛缓缓向上移,坐在金色龙椅之上的男人身材干瘦矮小,面色发青,看着甚至比旁边的太后还要瘦小,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
那双眼睛忽然迸溅出火星,洪庆帝怒拍扶手,叱喝道:“獐头鼠目!朕问你,账簿在哪里?!”
洪庆明知故问,无非是在给谢资安安个罪名要他命。
太后捋着怀中的猫毛,平静地睨了眼洪庆,洪庆这套做派真是好笑,账簿找不到,摆出这幅架势唬个没用的孩子。
她倒是很期待谢资安会怎么回答,听说他骨头很硬,到底有多硬她还是挺想亲眼见见的。
只见地上的少年磕头回道:“罪民不知。”
闻言,洪庆帝并没发怒,反而平声静气道:“陆炳秋翻遍谢府不见账簿踪迹,就你一个活口,你说你不知?朕记得谢渊最疼爱你这个小儿子,倘若你乖乖交代账簿下落,朕愿留你活口。”
所谓活口,是怎样的活口?全手全脚是活口,断手断脚也叫活口。
他若是交代了,洪庆也不可能留他活口,只有太后才能救他。
谢资安攥紧指骨,悄悄望向屏风后的妇人,咬牙道:“罪民确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