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狸似乎被谢资安的高声吵醒了,它懒懒地伸出前爪,在太后手心里轻轻挠了几下,翻了个身,又蜷缩进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抬手摸摸了玉面狸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轻声道:“瞧瞧,丑奴都被你吵醒了,哀家问你,账簿到底在哪里?你尽管实话实说,有皇上和哀家为你撑腰呢。”
“滴答”
少年额头的汗液滴落在了砖石上,宽袖中唯一完好的手紧握成拳,那薄弱的脊背仿佛压着巨石,使他连喘口气都是万般艰难。
谢资安悄无声息地半抬起脑袋,漆黑的眼睛对上屏风后面的妇人,太后要看他的衷心,他便剖开心给她看。
他把身子俯得更低,一如在面对陆炳秋的严刑拷打时倔强,认定的事,便是死也不会改口。
“罪民不知。”铿锵有力的四字落地可闻。
他的话虽说迎了太后的心意,但另一方面也彻底惹怒了洪庆帝,太后的问话左右不过是给洪庆难堪。
洪庆也不等太后再次开口,指着谢资安就怒道:“竖子休要狡辩!陆炳秋把他拉下去立即杖毙!朕要你亲自行刑!”
震怒的声音回响在气氛肃杀的梁柱间。
陆炳秋领命,一把揪住谢资安的领子便往殿外拖行。
他的脚步极快,用力极大,谢资安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皇帝要陆炳秋亲自动手就是不给他留活路。
他惊恐,慌张,无措。
面对既定的命运他就像宇宙中渺小如尘埃的蜉蝣。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无数个童年父亲醉酒殴打他的场景。
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角落里,可暴躁的父亲拳脚始终不曾停下,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他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捡起手旁的破碎的啤酒瓶,恶狠狠地扎进了父亲的腿里!
“啊——”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发出的惨叫声。
谢资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开了陆炳秋,他发了疯的向前爬行,伤口陡然崩开,染红了纱布。
他倔强的抬起头,眼神炙热的望向高台:“罪民就是死也不知道账簿在哪里!不知就是不知!”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知与不知还重要吗?
回神后,陆炳秋对谢资安的求生意志有些钦佩,他若是能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今日也是难逃一死,陆炳秋大步向前,又要去提谢资安的领子。
“住手。”一道声音响起。
闻声,陆炳秋立马止住手,他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立在一旁。
留着谢资安趴跪在地上,一双干涩地眼睛流下泪,他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泪。
“哀家瞧着这孩子不像说谎,皇上说呢?”
太后偏头看向洪庆帝,洪庆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并不打算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其实本意并不想救谢资安,账簿到手,谢资安的死与活都与她无关紧要,何况救了还会得罪洪庆。
可谢资安那双强烈渴望着生的眼睛和身上的硬骨头使她动容了。
倘若谢渊和他的儿子一样会做事,不曾脚踏两条船,那么像做替罪羔羊这种事也轮不到谢家。
可惜呀,他就是太聪明了,聪明过头了,想着哪边都不得罪,最后却落了个抄家的结局。
但谢渊这些年好歹为她做了不少事,留下这个孩子,她权当念谢家的旧情了。
“谢家当年跟着太、祖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如今谢家就剩这么个独苗了,皇上也该念念旧情,留他条命。”太后道,“谢渊贪污军饷确实该死,可斩草除根未免显得我们皇家不近人情,皇上莫要寒了世家大族们的心呢。”
洪庆缓缓闭上眼睛。
他若是执意要杀谢资安,太后会如何?
“哀家苦口婆心左右不过是为了皇家着想,做决定的还是皇上。”太后的声音这一次冷了几分。
洪庆帝睁开眼睛,目光扫向谢资安,语气冰冷:“依母后之言便是。”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少年薄弱的身体不可止地惊颤了一下,他到底是在为能活下去高兴,还是在为不可知的苦难而悲伤,谁也说不清,只有他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