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草药香味极浓,浓得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林放下手中看了半宿的书卷,抬头瞧一眼屋外的天色。
带着暖意的亮光正从田野边缓缓升起。
已经过了一夜。
熬了整整一宿,太阳穴有些酸疼,吴林抬手轻按太阳穴的功夫,便听见床上传来一点窸窣声。
她侧头瞧过去,便发觉,魏亦明已经醒了。
他醒来大概也没有很久,只是躺在床上,望着窗帘,一言不发,只偶尔眨一眨眼睛,纤长的眼睫毛随着他双眸的颤动扑闪一下,在他的苍白面颊上投映出两道浅浅的影子。
吴林起身坐过去,斟酌着开口道:“既然醒了,要不要喝些热水?”
她声音不算大,但魏亦明还是听见了,大约是意识到床侧还有人,他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吴林,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沉默半晌,方才开口。
“这是哪?”
他没有回答吴林的话,嗓子因着烧了半宿的缘故,还有些沙哑。
吴林深吸一口屋内掺着草药香味的空气,低头看向他解释道:“这里是郎中家,你昨日在自己房间里晕倒,我便擅自作主,进了你的房间,把你带到郎中家里,让她给你治伤治病。”
是吴林把他带到这里的。
魏亦明这才逐渐感受到自己腰腹间缠绕着的绷带,以及那绷带上的药膏带给他的丝丝凉意。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已然不是昨日穿的那件,有人替他换过了。
看见他用手触摸身上的衣服,吴林便知道他是在查看自己的情况,随即解释道:“你身上的衣服,是郎中家的夫郎帮你换的,换衣服的时候,我与郎中皆站在屏风之外。”
听见这话,魏亦明不声不响地摸了下自己脖子间的玉佩。
玉佩尚在,没有被人碰过。
魏亦明垂眸,用手轻握住那玉佩,轻声道了句:“多谢。”
吴林正在为他倒水,听见这话,手中的动作一顿,一不留神,便叫壶里的水洒了出去。
这句谢谢,她应该是担不起的。
吴林轻叹口气,倏尔放下水壶,将茶碗端至床沿边放下。
“对不起。”
她径直开口说道,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诚恳。
魏亦明听见她的道歉,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自己双手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来,靠在床板上,伸手拿起了茶碗,他凝望着碗里的热水,不一会儿才问道:“你做了什么,要说对不起。”
听见问话,吴林侧头看一眼他面上的伤,沉声道:“张令原是同我有过节,可我却并未妥善处理,反而一直叫她记恨在心,最后连累了你。”
魏亦明端着茶碗,轻抿一口热水,听见她说到此处,才再问了一句:“是什么样的过节。”
若是平常,此刻他定然会没好气地呛上几句,又或是冷笑两声以作回应,可此时,他仍旧是无喜无怒,如同一汪幽幽的潭水,平静而又再不能惊起波澜。
吴林知道他的变化,却也没有多说,只回了他的话:“我在学堂里,反驳了她提出的观点,回答了先生的问题,引得她被先生骂一顿,自此便结下梁子了。”
听见是这样一个回答,魏亦明竟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笑里满是疲惫,一时竟有些凄凉之意,他垂眼看向吴林,问她一句道:“那你又何需向我道歉呢?你什么错也没有,不过是回答问题罢了。”
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吴林没有做错过什么,她甚至还带他来看病了,没让他死在屋里。
比起旁人,她已经待他很好了,不是吗?
可是到底事情是如何演变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他想,有没有可能,吴林没有错,张令也没有错,是他错了。
是他错以为,他已经算是个人了,可以活得同旁人一样,可以狠狠地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是他挑起了事端,激怒了张令。
老天便借着张令的手,扇了他一巴掌,让他猝不及防。
他想挣扎着走出泥泞,末了老天却告诉他,你自己便是泥泞,不要妄想脱离出去。
同吴林说完话,魏亦明只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他觉得有些累,便侧头靠在床板上,斜着双眼睛,颓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吴林看着眼前的魏亦明,没有再解释太多,她看得出来,魏亦明很累,听不进去过多的话语。
他早已身心俱疲。
吴林呼出一口气来,起身到房外忙活一阵,不一会端进来一碗清淡的白粥。
“旁的都先不提,如今养好身子要紧,我昨晚便跟郎中借了她家的小锅,同她夫郎学习了一下,熬出来的粥还算不错,你趁热喝些。”
吴林将粥放至床沿边,开口劝道。
魏亦明看一眼热气腾腾的白粥,又瞧一眼吴林眼底淡淡的青黑,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不必对我这么好。
吴林却并不在意他这样的态度,轻笑一声道:“你便不用管我该不该如此,我做事,自是有我的道理。”
说着话,她将碗边的汤勺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