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然后乐了:“我这么出名啊。”
于思海在前排扭过头问我:“是不是咱们半夜翻墙回宿舍那次……”
“操,”我说,“你他妈能不能盼我点好。”
唐书禾笑着摇头。谷静在上面做考试总结,说到语文,突然又把我薅了出来:“路怀,年段语文最高分还是你,但是我劝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天赋和一点小聪明沾沾自喜,我们办公室判卷子的时候老师都在说,路怀的字要是再好看一点——起码工整一点,不光语文,他所有科目的分数都会更高。”
每次考试之后单独呲哒我已经是谷老师的传统项目了,谷老师每每对着我的丑字总是非常痛心疾首,刚分班的时候她还送了我一本字帖,然后指着我作文第一行那个像老太太挎筐一样的“的”字,委婉地说:“你看这个字,它就长得有些不合情理。”
话说那个时候我也是有用心练过字的,只是文科班文字量太大,我的字就逐渐又变得潦草起来,从“有点那个意思”到“还不错”,到“越来越好了”再到字体像被吹歪了一样逐渐倾斜,最后变成老太太挎筐。
谷静还在痛心疾首:“理一班老师管我要这次的高分作文,说是要印给学生看,我都不敢把你的交给她,马王堆的出土文献都比你的字好认啊,路怀啊,你说你让理一班的同学怎么看你啊。”
我:“……我错了老师。”
“你,”谷静苦口婆心,“你把你的文章一笔一划再抄一遍,抄成泛人类都能理解的文字,今天下午自习课之前交给我好吧?”
我说:“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
谷静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总结史地政的考试成绩。说了一通,早自习还剩二十分钟,第一节课是她的课,她把教案和课本放在讲桌上,让我们上一会自习,自己去办公室拿水杯去了。她走了还没有一分钟教室里又炸了锅了,唐书禾在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吵闹聊天声中戳了戳我,把校服领子往下拽了拽,他说话声音太小了,我光看他在那砸吧嘴,只能向前倾了倾身,说:“你说什么?”
可能是我前倾幅度太明显,唐书禾下意识地有一个后仰的动作,克制着僵在那,我心说这什么毛病我又不咬人,是我的王霸之气侧漏到他那儿烫着他了吗,只能又往后坐了坐,说:“你说什么?”
他看了看我,犹豫着一点点蹭过来,小声说:“我替你抄吧。”
“啊?”我愣了一下,“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他摇了摇头,说:“不……不麻烦。两节课间就抄完了,不用等到自习课。”
我挺感动,心说果然没看错,唐书禾人的确挺好的,干脆一点头:“行,那麻烦你了,中午一起吃饭?我请。”
“啊,”唐书禾几乎有些惊慌,“不,不用了。”
“走吧,”我拿胳膊肘拐他,“街西边的那家石锅拌饭吧?我和于思海还有李睿总去。”
于思海转过来,说:“对,对对对,他们家土豆泥鸡柳饭贼几把……就是特别好吃。”
……怎么说呢,我也有这种感觉,唐书禾往这一坐,好像空气都被净化了,不光于思海,我都开始文绉绉地口吐人言了。
我说:“去吧,要没有你,老谷……谷老师又得呲哒我,去吧去吧,一顿土豆泥几把饭……操,土豆泥鸡柳饭没多少钱。”
草,到底没搂住,都怪于思海,几把几把的。
唐书禾把脸藏在校服领子里,不说话,眉眼弯弯地笑,脾气很好的样子,我继续用胳膊肘拐他:“去吧去吧。”
他点点头,说:“好。”
那天一上午的课间他几乎都在抄我的作文,说是中午请客,但是看他一直在那儿忙活我还是有点不落忍,跑小卖部给他买了瓶喝的,他余光看见我回来,站起身给我让位置,我从背后掏出一瓶饮料,在他眼前一晃,放他桌子上:“噔噔!”
他一看,笑了:“谢谢。”
我说:“不知道你喝不喝碳酸饮料,给你买的果汁儿。”我弯腰看他的字,“真好看嘿,要不我下次带你的手去考试吧。”
他摇摇头,说:“不用。你本来就……值得更高的分数。”
我愣了一下,因为他说话声音小,我们两个的脸离得很近,那一瞬间的感觉当时的我很难形容,只能感动地把它归结为唐书禾人真的太好了。
我笑了一下:“哎呦,终于有人赏识我了,太感动了。”
唐书禾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用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着我的文章。一直到我的二十六岁那年,那时候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事,前缘难了覆水难收,我都一直记得那时候他站在讲台上,第一眼望过来的羞涩而明朗的目光,我都一直记得,一个人飞蛾扑火的勇气,可以化作多少眼睛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