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说第二次,什么第二次?”
我感觉唐书禾放在我后背上的手僵住了。我叹了口气,吻他的侧颈和头发:“没关系,没关系,不讲就不讲。”
唐书禾摇了摇头,说:“第一次是我要来读文科,第二次是我不肯跟他回家。”
我心里一咯噔:“什么玩意,他这是在威胁你吗,第三次会发生什么?”
唐书禾说:“我不知道。”
我心里五味杂陈。
唐书禾坐在第一排的空桌子那里,我想起他从前是坐过那张桌子的,但现在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出了这么大的八卦,自习课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思学习,谷静在办公室打电话,教室里充斥着切切的私语,我就趴在桌子上看他,越过那些明明暗暗的眼神和他对视。唐书禾半倚着墙,回头看我,坦坦荡荡地微笑,伸手给我比了个心。
一点豁出去的、终于公之于众的真心。
他爸和他一点也不像,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能看出血缘。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唐书禾回家,但是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家门一关,我抱不到他。
那天我思来想去,最后和他商量要不就彼此手机都开成通话状态,他那边开免提,这样发生了什么,至少我能知道,唐书禾笑了笑,揉我的头发,说:“没关系,不用这么紧张。”
我就皱着眉盯着他不说话。
他想了想,努力安慰我:“我爸他……虽然严厉,但是很少打我。”
他说:“没事的。”
我握住他的手,把它抵在我的额头上,唐书禾探过身亲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明天我会来上课。”
我只是替他觉得疲劳。替他疲于应对他的父母,老师,替他疲于应对他焦虑而紧张的男朋友。
那天是我妈来的学校,她这一辈子不怎么识得愁滋味,被这么一下搞得不知所措,不可置信地、茫然地看着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停地点头,只说要回去和我爸商量一下,我到家的时候,老两口并排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我。
我站在门口,喉结上下动了动:“爸妈。”
我爸干巴巴地说:“回来了,回来了啊。”
我说:“……嗯。”
我妈拍了拍沙发说:“路怀你坐过来。”
我就坐在他们俩中间。我爸捏着老花镜的眼镜架,字斟句酌地说:“我知道有一部分人是天生性取向比较,嗯,与众不同,但是你好像不是,怎么会突然……”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是天生的,可能是后天的,不重要了。”
我爸噎了一下,说:“我不是很了解,会不会是因为你之前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所以产生了一些误解……”
我叹了口气:“爸,异性恋在谈恋爱之前,不会先试着和同性谈恋爱来排除自己的同性恋倾向。”
我爸不说话了,一下一下地捏他的眼睛架。
“你都十七八了,爸妈的话你可能不会往心里去,但是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妈摸摸我的后背,“宝贝,你还太小了,很多事,你还不知道它的后果,你也不知道要为这些事承担什么,好在你还有很多试错的机会……妈妈不是说和那个孩子谈恋爱就是错,但是你们都还太小,很多事,别太认死理,你知道妈妈的意思吗?”
我妈很少这么绕来绕去地说话,我愣了一下:“妈你直说就行。”
我妈叹了口气说:“你还太小,你不明白有些事……是没有结果的,别为那个小孩放弃太多。这样说可能有点不道德,但是妈妈怕你受到伤害,”我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长大了,你就好了。”
我爸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进书房,关上了门。我说:“爸……”
我妈拍了拍我,说:“他去查点资料。他现在还不是很能接受……这件事情。”
家里的氛围陌生而沉重。我妈虽然说的话一套一套的,看向我的眼神还是茫然。我心里也不好受,又担心唐书禾那边怎么样了,反应就很钝,母子俩默然无语地坐了一会,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长大了就好了?”
我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口气,心说算了。我的父母已经在很努力地接受我的取向了,他们心里其实不好受,所以那些期冀于我未来会“变好”的念想,一时就不要撕开了,慢慢来吧。
“宝贝,”我妈说,“你有什么事在瞒着妈妈吗?”
我勉强笑了笑,把脸埋进手中,闷声说:“就是挺难受的……妈,我担心小唐那边,我怕他爸会打他。”
“怎么会呢,”我妈强撑着安慰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打小孩呢。”
“我想去看看。”我把头抬起来说,“妈,我得去看看他。”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说:“不行。妈妈建议你不要。人家的家事,你不去还可以,你一去,更容易激化矛盾。”
我说:“那我不去了,我出去走走。”
我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挥手说:“走吧,”过了半晌,又补了一句,“我现在看见你其实有点烦。”
我:“……”
天已经黑了。我就这么晃悠到了唐书禾家楼下,坐在了他们家楼道的台阶上,看着唐书禾房间的窗户发呆。这儿的保安连我这么个失魂落魄的可疑人员都敢放进来,什么破小区。我坐在那,不想上去也不想走。我妈说得对,我现在上去的确容易激化矛盾,那就不上去了,在这里看看也好。
唐书禾房间的灯是暖暖的颜色,我想起我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他站在窗前给我比心的样子,心里一软,又担心又甜蜜地想,唐书禾现在在干嘛呢?
我在原地溜达了一会,发了一会呆,傻笑着看了半天我和唐书禾的聊天记录之后,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咚”的一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那样宁静的暖黄色灯光下,一个男人反剪着唐书禾清瘦的胳膊,按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往窗户的玻璃上撞,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