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秋禾就被竹林里的喧哗声吵醒了。
象是下了一阵急骤的雨,竹叶劈叭作响,夹杂着数不清的鸟叫声。而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显示着这是个大晴天。
昨夜的心事被这明媚的早晨冲淡了许多。秋禾在薄被里伸了个懒腰,心想,气候倒是挺适宜的,一夜他连风扇都没开,这要是在城市,得整夜整夜开着空调才能入睡。
等秋禾慢腾腾起床洗完脸,他发现,新买的洗衣机已经从纸箱里拆了出来,放在西厢檐下,还接好了进水管。原来昨晚外公忙了大半夜,竟是为了安装洗衣机。
厨房里,沈宝成已经把早饭做了,桌上摆着炒好的青菜,热腾腾的馒头,南瓜稀饭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爷儿俩吃完饭,秋禾便积极表现,抢着洗碗刷锅。沈宝成坐在桌旁,摸出根烟来,看看秋禾的背影,便只是拿在鼻尖闻了闻。
他见那盘青菜秋禾从头到尾碰都没碰,不由想,勤快是勤快,可又娇贵,嘴又刁,难养着呢。
“我要去云台。晚上才得回来。中午你自己吃。”沈宝成说。
秋禾:“您去干嘛?”
沈宝成最终把烟装了回去,说:“去看山。中午吃剩的,等晚上回来我再炒菜。”
说完他拿起一个编织袋,装进去几棵葱和一把青椒,用根长棍子撅起来,扛在肩上出了门。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不要乱跑。”
“哎!”秋禾答应,心想,我倒是想乱跑,出门就是山,能跑哪儿去?
沈宝成已经顺着门前那条路,朝山上走远了。
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洗了晾在屋外的铁丝上。秋禾洗完碗,吃了药,又寻了把扫帚,把家里通扫了一遍,扫出了一头汗。干完这些,他就象个无主的游魂一样,里外游荡了两圈,心想,真是无聊!无聊死了!
他决定去镇上看一看。如果能有卖太阳能热水器的店子就好了。
秋禾锁了门往外走,经过家旁边一块菜地时,看见蒜苗丛里有个人,正低头在地里除草。身量太长,即使蹲着也能看出很大。不是白川是谁?
秋禾一见他就别扭,想到有人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跳窗,就觉得自己跟这种异类没有什么话好讲。
白川听到脚步声,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飞快掉过头去。
“哼!”秋禾径直越过他,往镇子方向走。
没想到白川在他后面出声了,“喂!”
秋禾回过头,没好气地问:“干嘛?”
白川站起来,埋头看手里一把蒜苗,说:“起雾了。”
秋禾看看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哪里有雾?又哪里象是要起雾的天气?
这家伙不会在戏弄自己吧?
但昨天那场大雾让秋禾印象过于深刻,他到底还是犹豫了起来。此地诡异的天气,或许只有当地土著才会了解吧。本来他对这个镇子就不熟悉,万一在雾中迷路就麻烦了,——更何况,镇子周围的山上还有熊!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从南边树林里流出了丝丝缕缕的白雾,很快,大片白雾象海潮似的,由南至北翻涌而来,片刻之间,四周就笼罩在一片白色水气当中了。
秋禾立刻回头,走向变得模糊不清的房子,心想,幸好还没走远。
半小时后,雾终于散了。秋禾重新锁门往外走。经过菜地时,他往空无一人的蒜苗地里看了一眼,心想,好吧,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至少还记得提醒他。
秋禾顺着路慢慢往镇上走。没有了雾气,视线开阔,他这才发现,路旁山脚下有一条河,从开阔的稻田中穿过,流淌过凉石镇。
凉石镇以前是个镇,后来镇上的机构和别的乡镇合并,都搬迁到了另一个镇上,因而这里只留下了上百户原住居民,依山傍水地住在一条路两旁。路边多是些卖农资的经销店。中间夹着些服装店剃头铺什么的。一路上秋禾还看到一个网吧,里面黑洞洞的,也没什么人,一副很萧条的样子。
秋禾很快走到了桥头那家超市,只见门口一棵树下,倒是坐了好几位老奶奶,围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择韮菜。
超市女老板也在门外,老远就看到秋禾,冲他大声喊:“秋禾,到这里来坐一会儿。”
秋禾便跑过去,冲女老板招呼:“花娘娘。”
旁边坐着的一个老婆婆便仰起头问:“金花,这是哪一家的孩子?”
原来花娘娘大名张金花,她亲热地拉着秋禾,为大家介绍:“您还不知道吧?这是宝成大伯的外孙秋禾,昨天才从大城市过来。”
她着重强调了大城市这三个字。这话立刻在聊天的婆婆们中间引起了强烈反响,有好几位都站起来,拉着秋禾问长问短。
凉石镇太小,本地居民无不沾亲带故,随便提到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转弯抹角的亲戚。叙起来,这里的老人都算是秋禾的长辈。一帮老婶子和婆婆们,对这个乖巧文静又好看的男娃娃夸了又夸。
“我们秋禾,比林家的那个孩子长得还好些!”一位婆婆断定。
另一位不以为然,“男娃娃长那么好看干什么?第一要紧的是懂事!我们秋禾一看就很仁义,哪象林家那个娃,见了你跟仇人一样!”
还有个婆婆笑咪咪地说:“秋禾,小时候我还奶过你的妈呢。你外婆奶水不够,你妈在我这里吃了足三个月!”她自豪地伸出颤微微的三根手指头,又感叹说:“一晃,石榴快有二十年没回来了,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