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吕兵只需从既定的结果中去找寻原因:“汉末天子大多年幼,君权旁落,外戚和宦官轮番掌权,但外戚和宦官的权势亦来自皇权,说明皇权本身并未衰落,天子的威严仍在,也在各地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而大唐自安禄山起兵造反后,地方便藩镇割据、拥兵自重,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现如今的藩镇上,僚臣、士卒、庶民都只知本镇节帅,哪里还识得李唐的天子是谁,又何来天子的恩威呢?”
“所以我的观点恰与李先生相反,高都帅深得朝廷和天子的信赖,非但不能为其匡扶天下助力,反倒会成为他纵横天下的羁绊。”
李袭之听见这番话,脑中如惊雷炸响。
因为吕兵讲出的道理,正道出了他心里长久以来的困惑。
论功劳,除却高骈和郑畋二人,高仁厚不在其他藩镇节度使之下;论统兵打仗的本领,高仁厚未必便弱于任何当世名将;论对朝廷的忠心,高仁厚一片赤诚,当世更是无出其右者……
可为什么其他诸侯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纷纷登上了逐鹿天下的舞台,而高仁厚还在为了一个节帅之位四处奔波?
难道朝廷就看不明白当今天下的形势,就不愿意给忠心的高仁厚一块地盘,或在地方上安置如高仁厚这样的忠诚的节帅吗?
……非不愿也,实不能耳。
现如今的天下,李唐皇帝只顶着一个共主的名分罢了,是诸路藩镇互相钳制的一个道具,实际上已指挥不动藩镇上的一兵一卒。
某说皇帝妄想从诸路藩镇的嘴里衔块肉出来,恐怕皇帝身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反倒会成为诸路藩镇首先讨伐的目标……
据此再推论下去,死守君臣之道的高仁厚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呢?
李袭之越想越觉得恐惧,止不住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
其实吕兵所说的,他未尝没有意识到过,否则他也不会多次暗示高仁厚与朝廷决裂,只是……他也只偶尔想想,并没有、也不敢笃信。
他同时也在心里抱有期待,高仁厚忠于朝廷,有了朝廷的支持,肯定会得到回报。
现在经吕兵点醒,他再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会有回报吗?
再想想近些年被诛杀的那些地方节帅们,段文楚,薛能,支详,极可能还包括郑畋,他们身上恰好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忠于朝廷。因为这些节帅本身就是朝廷委命的,他们的合法性来自于朝廷,所以他们也会遵从朝廷的旨意,所以……他们都被杀了。
这也正验证了吕兵的观点,得到圣上和朝廷的信赖,打着它们的旗号,非但不会成为逐鹿天下的优势,反倒会是一种羁绊。
因为朝廷和地方,已经站到了各自的对立面上……
李袭之痛苦地想着这些问题,早忘记了他此次前来的使命,待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而吕兵正担忧地注视着他。
“李先生……你没事吧?”
吕兵确实很担心,因为刚才李袭之失了神一般呆在原地,忽而猛烈地摇头,忽而愤怒地握紧了双拳……到最后啪的一声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