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另有所图,他也是打内心里尊重这个时代的工匠们。
老金头道谢后离去。
…………
不成想,次日吕兵就在军营里又见到了老金头。
同行的还有一位双臂仅余下半截的老人。
老人同老金头一样,松弛的脸上和胸脯上端被熏成深褐色,一看就是长久与铁器和火炉打交道的人。
老人被砍去双手的手臂格外扎眼,再联想到这本是一位技艺精湛的老铁匠,凭着一双巧手不知敲打出多少利器,纵使吕兵见惯了各种残肢断臂,也不禁心中叹息。
由于双手断掌,不便行礼,老人改为弯腰行礼,残存的上臂孤悬在空中,如一颗苍松荡在绝壁边:“野民裴仲一,拜见郎君。”
“老丈不必多礼。”
吕兵赶紧扶起了裴仲一。
吕兵参军前是理工科出身,所以打从心里尊敬有技艺的人,本想着出发前抽个时间去拜访下这位想出翻卷之法的老铁匠,没想到他却主动登门,立即吩咐侍卫端来木凳,让行动不便的老人坐下休息。
亲手扶老铁匠入座后,吕兵才问:“吕某惭愧,竟劳烦老丈屈尊枉驾,想来是有指教之处?”
裴仲一没料到眼前这位年轻武将竟如此客气,言行间很是惶恐,忙回道:“小老儿贱民一个,哪敢指教军爷?军爷千万别这么说,小老儿承受不起……”
说着又要站起来,被吕兵强行摁在凳子上:“老丈专事铁器一生,不知道制出多少利器,才有了大唐健儿们沙场杀敌建功,可说是功德无量。如何受不起!”
说罢吕兵自己也回案后坐下,免得裴仲一心中不安,又招呼老金头一并坐下说话。
见两位老铁匠相互眼神示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吕兵便主动问道:“恕晚辈唐突,可否问一下老丈……这双手……”
裴仲一看起来倒也豁达,丝毫没有遮掩的神色,像讲述别人的故事般坦率地讲了出来:“说起来……也是小老儿打铁一辈子,晚节不保啊。之前庄军使入驻渝州时,曾向坊内索要了一批铁器,这批铁器是由小老儿亲自验付的,不成想后来竟出了问题,追究下来,小老儿罪责难逃……得以残存性命,只被砍去一双手,已算是幸运了。”
“又是这个庄梦蝶!”
吕兵心中愤怒,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先前庄梦蝶丢失渝州,又曾在营帐中对杨轻无礼,这些跟吕兵没有利益牵涉,所以他只是对其印象不佳,倒没有其他感想。但眼前如此一位深通铁器制造之法的人才竟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砍掉了双手,所造成的损失又岂是能轻易估量的,吕兵因而心中忽生怒火。
得了吕兵这一声怒吼,老金头也大起胆子道:“郎君有所不知,那批兵器交付的时候尚完好无损,后出了问题,凭什么就追究到裴大哥身上来,又有谁知道不是他们不爱惜兵器,一味糟蹋,才出的问题呢?”
裴仲一则要谨慎得多,赶紧劝老金头:“我们就是打铁的低贱人,怎么能犯上,说官爷们的不是呢?”
又叹道:“铁器终究是出了问题,我被追责也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