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有一条很长的室外走廊,他独自坐在台阶这边,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懒洋洋地往前伸,望着不远处其他人互相飙歌。
过了会,他收到林观清日常发来的问候,又扫了两眼亲哥的碎碎念,继而切出了对话页面没理睬。
没想到林观清现在手段多,被冷落了有的是办法继续骚扰自己。
很快谢屿就坐到他旁边,淡淡地讲:“Clear说你小没良心,在我这儿玩得乐不思蜀,不搭理他苦口婆心的提醒。”
这时候林秋宿正好在翻手机日历,按照最开始约定的期限,距离林观清回来大概还有十多天。
谢屿不经意间扫到他的页面,顿了顿,慢悠悠地嗤笑了声。
“他好像有点误会,你明明把他记得很牢啊。”
林秋宿:“。”
事实上确实不是误会。
前几天自己真把这人忘了,刚收到林观清刷存在感的留言,才匆匆想起来的。
于是就随便计算一下自己在谢屿家里还可以待多久……
林秋宿收起手机,说:“他怎么好意思和你说我没良心,谁让他发我垃圾信息的。”
他微微晃着腿,一边用勺子戳着西瓜,一边小声告状。
他还给谢屿看林观清所谓的提醒,那是两篇公众号文章的分享链接。
《家长必须叮嘱大学新生:不反对你风花雪月,但务必守住这三百四十六条底线》
《了不起的爸爸妈妈,请转给你的孩子!别让一时糊涂,留下一生伤痕!》
谢屿:“…………”
虽然已经被告知过是垃圾信息,但搁在眼前,颇有冲击力。
密密麻麻的底线,都快向《刑法》看齐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含着几分幸灾乐祸,被咬牙切齿、感到恼火的林秋宿碰了碰手肘。
“你让他不要乱发这种东西了。”林秋宿忍无可忍地说。
他有点心烦意乱,冷着脸补充:“我没有要谈恋爱,他怎么这么爱操心呢?”
谢屿转头看他,散漫道:“你现在要想找对象,不会有学校和家长反对,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指不定大学里就会有喜欢的人。”
林秋宿低着头,欲言又止地咬住了嘴唇,好像有难以启齿的心事。
谢屿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林秋宿的禁区,愣了一下后,就想着换个话题。
但林秋宿小心翼翼地说:“没什么兴趣,其实我觉得谈恋爱……容易让人变成笨蛋。”
谢屿:?
因为林秋宿说得一本正经,模样有点呆,又有点可爱,落在他眼里,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为什么?”他没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很耐心地询问。
林秋宿发愁:“我高中同桌就是这样,自从有了女朋友,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高中校园里,一群学生本就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三年朝夕共处,萌生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林秋宿着实处事单纯,感情方面如同一张白纸。
而且那个时候,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不关心周围八卦,对班级里的暧昧动向有点迟钝。
这就导致了高三期间,同桌和前桌已经陷入热恋,他待在旁边毫无所知,以为两人只是异性好友。
直到这对情侣逐渐胆大包天,在他面前做出了违背校规的举动。
这把三好学生小林同学吓得不轻,还被迫成为了他们卿卿我我的保护伞,每天替他们胆战心惊地放哨。
“他写卷子的时候,动不动就会突然发呆,还有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只盯着他女朋友的后脑勺,然后发出很诡异的笑声。”
林秋宿认为这个行为在观感上就很白痴,并且莫名其妙,难以理解动机,感觉同桌的智商在呈指数状下滑。
后来同桌成绩变差,学也学不进去,更是佐证了林秋宿的想法。
脑子已经被一些不可名状的废料堵住,知识进不去了啊!
但此时,谢屿听完林秋宿的分析,没有第一时间给出赞同,而是扭过脑袋不停地低笑。
林秋宿红着耳根,很是气恼地让谢屿正视自己抛出的真相。
“怎么好笑了啊?我哪里说得不对了?!”他揪住谢屿的衣摆。
谢屿转回头,淡淡道:“一般来说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忍不住想靠近,把对方视作第一选项。你没有类似经历,无法感同身受,这个也很正常。”
林秋宿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摸了摸下巴。
“那你有过那种经历。”
“不是,但我高中的时候,赵居竹谈过一段六亲不认的恋爱。比如其他州的森林公园有萤火虫,我打算有空去逛逛。”
谢屿否认完,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因为有过三次跳级,他在班级中格格不入,和同龄又熟悉的赵居竹来往更多。
当时他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国外跑别的地方玩,家里肯定要担心,这些话其实是在邀请赵居竹同行。
“跟他说完第二天,我独自在实验室点外卖,得知他包机带女朋友去那里看夜景,还感谢我提供了那么好的一个游玩地点。”
丧心病狂的事情不仅这么一件,谢屿如今回忆起来,倍感无语。
“还有有次刮大风,我围巾被吹跑了,赵居竹这傻逼没有帮忙追,而是享受着女友下意识的拥抱。”
他嗤笑:“那姑娘好像害怕这大高个也能像纸片一样被吹走……”
“后来他俩整天在我面前黏着,我嫌眼睛疼,打电话到国内要回家,爸妈和我说的这个道理。”他淡淡说。
他没和林秋宿说全,谢父当时还补了句,你去心动一下你就懂了。
而叛逆期的谢屿表示,自己绝不是沉迷低级趣味的爱情走狗。
林秋宿得知谢屿的这段往事,随即弯起浓长的眼睫。
“谢屿,好可怜呀。”他说。
他还有些骄傲地讲:“我的同伴在学校超受欢迎,但他没交过女朋友,我们上下学都是一块儿的。”
谢屿已经过了会在意这方面的阶段,不管别人如何来来去去,鲜少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不过他见到林秋宿略显得意地炫耀伙伴,很配合地给出了回应。
“那是不是说明小林同学也很讨喜欢?他那么多朋友不凑对,偏偏挑你一起走。”
“因为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啦,当时住在对门。”林秋宿说,“虽然我后来搬去了叔叔家,但学校都考在同一所。”
他和竹马关系到现在都不错,不过这次暑假,对方去了国外的亲戚家,貌似有急事,互相没怎么联系。
好在两人成绩相当,连大学志愿都报在一起,等到九月开学,自然可以碰上。
不远处,有人挥着手让林秋宿过去玩,林秋宿连人带西瓜挪了地方。
外面实在聒噪难忍,谢屿很快就回到屋内。
今晚他与林秋宿要留宿,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屋子,是三楼靠在一起的两间卧室。
谢屿就在面积较小的房间里,独自处理线上的公务。
游戏行业是出了名的高压力高强度,更何况爆款项目,没有不忙的道理。
即便谢屿认为这个现象很畸形,好游戏绝不是在流水线上赶出来的,过度劳累只会磨灭从业者的热情和创造力。
经过几轮架构调整和规模扩张,《燎夜》的产出排期已经非常科学有序,绩效体系也一再优化。
但要说完全不加班,那还是不可能,尤其是他自己。
不少制作人赚够钱后会选择内退养老,充当组里的吉祥物,而谢屿从没这种打算,依旧在开发线活跃。
每次的周报月报,他的投放量相当惊人。
嘴上劝着其他人事业和生活要平衡,实际他自己回家吃完饭,能在书房远程工作到半夜。
并且,他这个位置不止需要把控研发,还得处理人力琐事,向上对总办负责,向下对同事管理。
这玩意比做游戏麻烦多了。
比如今天,清理后台需求单的PM心态崩溃,表示某几个策划总是延期,他催不动了要辞职,谢屿不得不做心理辅导。
[别吧,你不是有三十年房贷刚开始还吗?]谢屿劝慰。
这句话效果不错,PM再也没提跑路的事,但换了一个上吊的头像。
谢屿搞定这个,没能来得及喝口水,事业群总监又找上门来。
“Island,我看了你们最近的市场数据,之前是不是业绩指标订得不够准?野心可以更大点,你看你们又不是完不成。”
“上次Clear提案的新玩法我觉得不错,但怎么一直没推进?他不在也是要做的嘛,不是新招了很多人手?这样应该能提前投放。”
这位高层早就远离自研一线,眼里全是天花乱坠的PPT,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完美的数据变成更好看。
两个人打了一番太极,结束对话再看时间,居然已经是深夜。
他躺上床试图睡觉,却因为烦心事没办法平静。
可能是总办也觉得临时调走主策划太不地道,给了不少招聘HC,谢屿让人事费心挖来两个业界大佬,直接补足主策划的缺位。
中间有个过渡期大多数是他自己顶着,让组内不至于兵荒马乱,如今大版本顺利更新,也不知道Clear能不能按时被放回来。
部门氛围轻松扁平,高层职场却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更何况他们组集中了公司里太多的优秀开发者……
谢屿刚想到这里,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小屿哥哥,你睡了吗?”林秋宿说,“我看你还开着灯。”
谢屿一打开门,就被满脸兴奋的林秋宿拉住了衣角。
林秋宿说:“刚才我被带去了一个超漂亮的地方!在想你可能没看过……可能再迟一点就没有啦。”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走廊上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鼾声。
谢屿望着眼睛亮晶晶的林秋宿,心想,自己疯了才会跟着出门。
一刻钟后,两个人来到了别墅区的后山。
晚上山间非常凉快,远离城市的车水马龙,被漆黑与寂静笼罩着,溪水从高处流经林间,一路潺潺蜿蜒至湖畔。
偶尔有松鼠跃过树梢的响动,被他们踏过林间石子路的声音掩盖。
谢屿拿着野外手电筒,呼吸里满是草木的味道,走到一处和缓的山坡处时,听见林秋宿提醒把灯光关掉。
“没关系,我认路的,你不用害怕。”林秋宿嘀嘀咕咕,“再走两步就到了。”
这里有过一定程度的人工开发,路面很好行走,谢屿闻言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林秋宿怕谢屿跌撞,指尖握住了谢屿的手腕,牵引着翻过这座山坡。
一步,两步,三步。
再抬眼。
他没有捂住谢屿的眼睛再松开,但谢屿却感觉到了何为眼前一亮。
入目之处光点闪烁浮动,成片的萤火虫在夜里游荡,如同在黑暗中流淌的小小的异色银河。
“锵锵锵!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林秋宿雀跃地说。
从乏味的高中到忙碌的现在,谢屿只觉得错过夏天的萤火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要不是今天和林秋宿忽地聊起来,自己压根没有记在心上,这个季节时常看到类似的主题公园做宣传,也从没有动身前往的想法。
毕竟已经隔了七年多,他在乎的东西变了,会投入精力的事物也变了。
但这幅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依旧觉得……
很惊喜。
“比照片好看。”谢屿说。
怕惊扰到这群远离烟火的生物,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与此同时也靠得很近。
林秋宿就像见到新奇事物会分享给好朋友,得到共鸣就能双倍开心的小孩,眉眼弯弯又有些得意。
“是其他人先知道这里的,我发现不太远,就想把你拉过来。”
夜间太黑,他们没有欣赏太久,很快就准备回去休息。
林秋宿此刻还很兴奋,主动接过手电筒,要走在前面继续引路。
然后发现手电筒……
怎么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