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季明尘喝了整整七天的药。
好在,他的身体愈发见好了。一开始只能清醒小半个时辰,到后来能吃一些东西,能坐起来。
不过,就算他清醒的时间变长,他也没有与我说多少话。他仍然沉默着,只用目光追随着我。像我之前看他一样,他一看就是好半天。
我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的话,他现在不说,往后也总会和我说的。
唯一让我郁闷的是,他看着我,我就不能看他了。
要知道,过去那段时间里,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细细盯着他看。现在陡然闲下来,我只好装模作样地捧着连环画。
可我怎么看得进去。他一直看着我,想必早已发现我的脸和耳朵通红。我却只能继续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消失不见。我举起书挡着脸,斜了下书封,偷偷一瞥。他已经睡过去了,胸口平稳地起伏。
我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下,痴痴地望着他的脸,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害羞。我声音很低地说:“仙人,你看得我好紧张啊。”
他现在清醒的时间变长,睡眠也浅。我便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亲他抱他了。我苦恼地盯着他的眼睫和薄唇,很想凑上去亲亲他,可又怕他醒过来。
我老成地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变沧桑了。
等他能下床,我便打算入宫一趟。
可临了出门,我却又迟疑地停下。那日我不过离开了一盏茶时间,他就只留给我一具虚弱冰冷的身体。
我转身看他。
他现在喜欢坐在窗户前晒太阳。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掩去了苍白,容貌更添昳丽,宛如神祇。
似乎察觉到我在想什么,他看向我,说:“我等你回来。”
我的心立刻安定了。
上次入宫还只是初秋,将近两个月过去,已是枫叶红、荻花白的深秋。
一股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裹紧了大氅。出门前冬子为我披了件厚氅,又往我手中塞了个袖珍手炉,我还说他多余。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冬子帮我理了理大氅,让领口的狐绒能围住脖颈,避免寒风侵袭。他笑道:“小的说天冷,殿下还不信。”
我看向远山,红枫如火如云,甚是美丽。我便又开始思念他。
我说:“我要带他去看枫叶。”
冬子叹气:“殿下还是先想想,怎么过陛下这一关吧。”
进入勤政殿,父皇正在接见朝臣。他无情无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赐座,更没有热茶和绿豆糕。
我自觉地站在一边。
等所有朝臣告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久站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我抓紧了袖口。
父皇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冷冷传来:“跪下。”
我跪下了。地面冰得我一个激灵。
“你可知错?”
我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一双黑金龙纹鞋履停在了我面前,头顶传来父皇盛怒的声音:“你不知错?”
我说:“我没有错。”
“好,好,好!”父皇连说三个好字。他快步走回桌案前,拿起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掷。我身边便全是碎瓷片。
父皇说:“你不知错,朕便一桩一桩教你!”
“国宴上数次想起身离席,若非高大学士按着你,你是不是要当场追着人去?你不知错?!散席后不顾身份,还未出殿门便肆意狂奔,在凉亭里阻挠禁卫押人,你不知错?!鸿胪寺里,对一众官员出言不逊,对你大哥和二哥不敬,你不知错?”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喘了几口气,指着我,继续说:“不顾身份,和敌国质子同处一室,同卧一榻,幼稚无比地同鸿胪寺卿置气,不自尊,不自爱,不自重!你不知错?!”
“两个月不来宫中请安,你母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日日思虑。你可对得起她的哺育、教导之恩?你把孝义置于何地?你不知错?!”
泪水渗了出来,沾湿了眼角。
我低声说:“国宴上,我没有离席。禁卫不敬我,我惩罚他,没有错。”
似乎没想到我会辩解,父皇沉默了半晌,冷笑说道:“就算你有理——那其他的呢?你难道没有错?”
除却这两桩,其他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可若是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说:“他只有我了。”
我缓慢地说:“您有五个儿子,朝廷百官,您有九州四海。母后有楚彦,有众多下人,有后宫中的至高权力。可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有我了。”
我像是说给自己在听,又重复了一遍:“他只有我了。”
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丧失了知觉。只有森寒的凉意顺着青砖不断渗入体内,我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伸手撑住了地面。
沉默在殿中蔓延,父皇说:“起来。”
我没有起来,而是俯下身,庄重地叩首。
父皇的声音已经平静下去,此时却又满带怒火,他说:“你这是何意?”
我说:“请父皇开恩,让他跟我回府,让我娶他做王妃。”
“不行。”父皇断然拒绝,“你是不是忘了,两个月前,你用同样的语气,跟朕说想要许清泽。”
我说:“这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时半会儿间,我根本说不清楚。
父皇冷冷一笑:“你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他拂袖离去。
青砖地面凉意沁心,殿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冬子塞给我的小手炉也凉透了。我冻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膝盖疼痛难忍,想是早已青紫。我向来锦衣玉食,连久站都不曾有过,父母更是免了我的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