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跪这么久。
可我依然跪着。
日头西斜,残阳照在我的身上,我却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一沉,多了一件厚披风。我迟钝地转过头去,看见了楚彦泛着红的眼睛。
他替我拢好披风,带着鼻音说:“大哥和二哥已经去求父皇了。”
他又说:“哥,你这是何苦。”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谢谢。”
楚韶在我另一边坐下,他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对我说:“哥,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便摇头。
他劝我:“误了用膳时辰,哥哥又该犯胃疾了,多少吃点吧。”
他这话提醒了我,事情还没解决,我不能生病,更不能倒下。
我吃了几块糕点,是我最熟悉的绿豆糕,但我已经吃不出甜味了。
暮色四合,天暗下来了,殿中一盏烛光也没有。
我说:“你们走吧。别惹父皇生气。”
他俩不肯,我坚持,他们便只能离开了。
天已经全黑了。
我闭上眼,聆听着夜色中的风声,风呼呼的,今年格外冷。偶有几声凄厉的鸟啼,苍凉寂寞得很。
思绪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倒下了,晕过去了,可一定神,我却还直直地跪着。我想到母后,我送她的那盆兰花她可还喜欢。父皇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固执吧?夏风去了灵山,不日便能回京。灵山水草丰茂,想来比京城要温暖宜居。
想到最多的,当然还是季明尘。他是不是还在窗边等我,我这么久还没回去,他会不会很担心。他现在恢复了许多,也可安排大夫为他解毒了……
思绪四处飘忽,时而回到鸿胪寺,时而又回去王府,时而又上了那座远山,立在如火的红枫下。
“起来。”
我没有动,或者说已经动不了。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威严:“起来。”
原来不是幻觉。我极慢地仰起头,看见了皇后庄严的脸。
她威严的声音让人下意识服从,我动了动,可全身已经像是冰冻似的僵住了,一动便是剧烈的痛楚。
皇后身边的宫女想来扶我,却被皇后制止了:“让他自己来。他要学会自己站起来。”
这句话一下子给了我力量,我站起来了。
皇后眼睛泛着红,想是已经哭过。我心里一酸,喊了一声:“母后。”
她眼睛里有水光一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她看着我,对我说:“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权力是什么,有权力就可以办成事情。父皇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那他就可以办成所有的事情。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她自己回答了:“权力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你没有权力,你就只能求别人赐给你。主动权在别人手上。”
我怔怔地看着她。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皇后又说:“今天的事情,母后来帮你。但你要答应母后,以后,你要主动去争。你要开始上朝,和朝臣接触,你要站出来,让大家都看见你。”
我说:“可我,是个傻子啊。”
她温柔地说:“你是本宫的儿子。只要你自己不说,谁敢说你傻?”
我不想答应,我不想上朝,更不想接触什么朝臣,一个鸿胪寺卿就让我手足无措,让我怎么和朝臣相处?
可是她这样温柔地看着我,眼神里竟似有一丝乞求,似乎我是她后半生所有的希望。而且她说,今天的事情,她会帮我。
我答应了。
皇后的眼中绽放出异彩。
她说:“走吧,去找你父皇。”
我跟着她走,她却突然停下,问我:“你决定了吗,一定要是他?”
两个月前我夜闯父皇寝宫,请求父皇下旨,父皇也这么问过。
我说:“是的。”
皇后问:“为什么?”
今天父皇也问了,他问,有什么不一样?
当时我没说出个所以然,而跪了这么久之后,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说:“开了满园桃花。”
皇后不解地望着我。
“小时候和伴读们一起玩,他们都欺负我,拿小石子扔我。我哭着躲起来,自己一个人四处乱逛着。”我说得很慢,“偶然间来到了御花园,我抹着眼泪抬起头,看见一整园的桃花。我就不哭了,那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都可以原谅。”
“我一看见他,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天。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满园桃花。”
皇后的眼睛亮起光彩,看来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说:“可是桃花是会谢的。”
我说:“他在,就永远都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