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带着我去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里烧着暖烘烘的地龙,骤然的暖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父皇还没有睡,他穿着明黄色寝衣坐在桌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自觉地跪下了。
说来也奇怪,我的膝盖想必早已青紫,方才一动就剧痛,现在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殿内温暖如春,连冷意都感觉不到了。
皇帝说:“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款款行礼:“臣妾此来,向陛下求一道旨意。请陛下允了翊儿所求。”
皇帝看了我一眼,又皱眉看向皇后:“他胡闹,怎的你也跟着胡闹!这是国事,怎能容你妇人之仁!”
父皇的语气让我心凉了,他应该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我又对母后生发了愧疚,她与父皇向来琴瑟和鸣,却因为我的关系,让父皇连带着她也训斥了。
皇后表情不变,一掀裙摆跪在了我身边。
皇帝却神色几变,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有什么话起来说。”
皇后说:“臣妾的确妇人之仁,因为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我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父皇的神色,却也知道这句话一下子把他击中了。他的声音里丧失了几分威严。
“这是国事。”皇帝说,“太子年初开始理政,安排北鄞使团进京是他亲理的第一桩大事。从使团进京、安排宴席、鸿胪寺对接,桩桩件件都挑不出错处。要是到头来,那敌国质子成了三皇妃,你让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皇后神色不变,只是道:“陛下有很多个儿子,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你……!”皇帝大怒,却又压抑着怒火说,“你起来。”
他的声音又变得如墨一般厚重威严,皇后却仍挺直脊背跪着。她连跪着的姿势都高贵优雅,涂着丹蔻的长长指甲拈着裙摆,连一丝颤抖也没有。
沉默片刻,皇帝的怒火变作了无奈,他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起来。”
一个男人,对于心爱的女人总是没有办法的。即使他是皇帝,是这个世上最有权力的人。
皇后施施然地起身了。
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他说:“他之前在这个地方,对朕说他只想要许清泽。这才过去了两个月,你让朕怎么相信他?”
皇后说:“他从来没有为了谁这样过。”
他们在谈我,却谁也没有来和我说话。我被遗忘在那里,孤零零地跪在青砖地面上。明明不觉得冷,可手却在颤抖。我攥住袍袖想止住抖,手却抖得更厉害了,连袍袖都握不住。
皇后说:“翊儿长大了。明年春,他就及冠了。”
她又说:“让他试试。陛下答应过臣妾的。”
他们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思绪飘去了季明尘身边。快两个月,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思念像潮水一般把我淹没了。我想念着他黑长的睫毛,微凉的手心,柔软的唇。
却听一道声音陡然把我的魂魄震了回来。我抬头,撞见父皇严厉的目光。
他说:“你可明白了?”
我根本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在视线的威压下我只能回答:“明白了。”
父皇脸色缓和了些,他说:“那就这样定了。等明年春你生辰到了,就正式迎娶那位季公子。同时开始接触朝政,上朝议事。你大哥那边,你找个机会上门赔罪,姿势要摆足。”
突如其来的惊喜把我砸了个眼冒金星,我晕乎乎地听到“迎娶”两个字,便只顾痴痴地笑了。后面他再说了些什么,就全然不知了。
直到母后带着我走出寝宫,我还晕得找不着北,一路乐呵呵地傻笑。
皇后看我的眼神无奈又宠溺:“傻孩子。”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父皇,也顾不上去问,幸福把我掀翻了。不用看也知道,我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兀自痴笑。
皇后说:“早些回府吧。”
我脑子里很小的一个角落,突然提醒了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艰难地从喜悦中抽身,喊了一声:“母后。”
我认真说道:“母后不只有我一个孩子,楚彦若是听到,怕是会难过的。”
皇后愣了一愣,笑了:“你个傻孩子。”
她离开了。我却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宫里乱转。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简直要飞上九天卧于云霄,一定神过来,却发现又走入一处无人的宫巷。
我头晕脑胀,胡乱地走着,简直连路也不认识了。跟着我的太监大概觉得我不但傻了,还变本加厉的疯了。不然怎会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傻笑呢?
太监战战兢兢地跟着我,不时拉住我避开近在咫尺的墙,不时扶我迈过一道门槛。我却觉得他简直多余,这幸福让我宛在梦中,我正需要疼痛来提醒我,告诉我这是真实的。
如果这时有人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那我会不惜永久沉睡下去,也要把这场梦做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