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再怎么尖牙利嘴浑身是刺,睡着了的贺松明也安静下来,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一个孩子吧。
阮陌北趁机穿墙出去看了看,贺松明的房间很小,他在方圆十来米的范围内活动,能够去到外面挺多地方。
刚才女人送药时就在外面的老妇仍然窝在躺椅里,微闭着眼休息。这片公共区域同样面积不大,家具大多陈旧,墙上嵌着一块显示屏,有一角已经裂开,正关着。桌上的收音机也没有响动,安静得只能听到老人不畅的呼吸声。
对面的门半掩着,应该是老人的房间,整个“家”不过四十多平方,东西不多,却也挤得满满当当。
阮陌北又从另一边墙穿出,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许多房间,贺松明住的这一家在尽头。
阮陌北进了隔壁,同样是四十多平方的地方分成两个房间和一片公共面积,六十多岁的男人叼着烟,坐在坍塌了一半的沙发上擦拭猎.枪。他身边的床垫上靠着个同样岁数的女人,面目显露出明显的中风后遗症,正看着电视。
播着的是某部纪录片,在全球共同计划中,人们建造防护场和地下的大型防御工事,在旷野和荒地上完成飞船最后的测试,同时检验人造生态系统的稳定程度,将大量种子和动物生殖细胞冰冻,把足够的物资通过“电梯”送往国际空间站。
黑眼睛绿眼睛蓝眼睛的人们团结一致,克服语言不同的障碍,夜以继日的工作。而作为背景的,是被汹涌海水淹没的低海拔城市,因核废水飘在海面的死鱼烂虾,远处日渐弥漫四散遮盖太阳的火山灰,以及足以埋葬一切存迹的暴风雪。
旁白讴歌着人类最后关头的团结,为了种族延续所做的牺牲,和永不放弃希望的坚韧。阮陌北怔怔看着负责维持未来千年屏蔽场正常工作的机械师躺进休眠仓,等待百年后的第一次苏醒;看着宇航员被送往空间站,将从太空中观测记录未来几十年里这颗星球濒死时艰难的自我恢复;看着第一批探索者乘坐胶囊飞船,前往浩瀚宇宙的四面八方,用一张单程车票为总航行舰队探查宜居星球可能存在的方向……
直到男人放下猎.枪,抬手关上电视,声音和画面消失,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所以现在是……末世之后吗?
阮陌北深吸口气,纵然只是通过眼前小小的屏幕,那些被记录下来的画面仍让他震撼至极。
这些是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未来某天也会发生的,还是只不过某一个平行世界里进行过的毁灭?
阮陌北不知道,他整理好心情,按捺住想要把这部纪录片看完的渴望,回去贺松明的房间。
房间在地下,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不大的通风口将外面新鲜的冷气输送进来,熄灯之后一片漆黑。阮陌北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站着看了会儿,最终轻手轻脚地躺到了贺松明旁边。
贺松明有点感冒,呼吸不太通畅,阮陌北摸摸他的额头,出了些汗,热度也在退烧药的作用下降了不少。
目前的鬼魂状态他不会感觉到饥饿,但仍有疲惫感,不过从贺松明身边离开以最大范围活动了一小会,阮陌北就已经有些虚弱了。
他小心地只躺了一条窄窄的床边不去吵醒贺松明,闭上眼睛。
……
贺松明是被憋醒的。
确定是没法忍着继续睡的情况,他皱起眉头唔哝一声,习惯性地闭着眼睛翻身想要下床,却滚进了一个怀抱里。
贺松明愣了一秒,当即警惕地睁开双眼,房间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也知道这是谁。
他惧怕怀抱中的温度似的,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撑起身子。
把阮陌北一把推下床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贺松明无视了它,从阮陌北身上翻过。
上完厕所回来,贺松明打着哈欠重新上床。他摸了摸曾被生生剜下来一大块皮肉的腿,吃过止痛药后没什么感觉了,伤口已经趋于平整,新生的血肉长了出来,大概再过半天就能痊愈。
一道伤疤也将永远留在那里。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贺松明默默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半分钟后,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身子底下抽出被子的一角,搭在了身边阮陌北的腰间。
只是顺手罢了。
……
一觉过后,就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伤势带来的后遗症已然痊愈,身体也不再酸软无力。贺松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缩在被子里望着阮陌北,对方已经起来了,正在看他贴在墙上的照片。
那是他很多年前从仓库里扒出来的,没人在意这些毫无实用价值的小东西,只有他当宝贝一样带回来了,贴在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海洋,森林,繁华的城市和高远的天空,都已经微微泛了黄。
贺松明突然感觉到些许的羞赧,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咬了咬嘴唇,喊道:“喂。”
阮陌北回过头,对他笑了下:“醒了。”
贺松明躲开阮陌北的目光,不去和他对视,低着头下床,他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结成硬邦邦的一块深红色。
很饿。胃部火辣辣的,像在消化自己。
贺松明搓了搓脸,侧身从阮陌北身旁走过,拉开房门。
“要去做什么?”阮陌北自动跟在他身后,问。
“吃饭。”
穿过长长的走廊,阮陌北留意到楼梯间的楼层标识,地堡一共有地上两层,地下四层,贺松明的家在正一层。他们上了楼,此时不是饭点,餐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正在闲聊,全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着食堂的工作服。
哦不,里面还有一个年轻人,少了一条腿,过于简陋的金属义肢从裤角里露出来。
阮陌北还没从这栋建筑里见过除老弱病残以外的人,想到进来之前遥遥看到的另一处建筑群,有了大概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