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弥留之际,穆蓁心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
黑暗坠的太快。
浮现在脑海里的遗憾陡然中断,不知过了好久,又慢慢地重聚,从一片馄饨中逐渐地清晰了起来,亡魂盅的余痛似乎还残留在身子里。
穆蓁膝下一软。
强烈的日光刺得穆蓁瞳孔一缩,不似是夜里的灯火。
也不是紫萝苑。
穆蓁晃了晃昏沉的头,还未瞧清跟前一切,身旁的一道人影扶住她,那人的脸慢慢的在穆蓁眼前放大,一双柳叶眉紧皱,面露焦急,“殿下?”
阿锁?!
穆蓁愣愣地看着她,脑海里的回忆跌至而来,恍若一个长长的噩梦,亡魂盅一旦入腹便是无力回天,穆蓁的眸子里慢慢地浮出了一抹伤痛,“他到底还是没放过你。”
也对,他怎么可能放她回北凉。
阿锁一死便没人知道她在南陈所受的一切,也没人知道她死了,等到南陈国力恢复,强盛到足以同北凉抗衡时,父皇和兄长才会得知她的死讯。
当初她告诉阿锁南陈比北凉还好,后来那样,阿锁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她却没能将她送回去。
还让她陪了葬。
一股力不从心的无奈化作悲凉从心底涌出,穆蓁喉咙一涩,“对......”
话还未说完,突地被一道打砸之声打断,接着又是一声怒斥,“就让她跪!我北凉建国百年,朝政稳固,国强民富,用得着她去和亲......”
那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地清晰,异常熟悉。
这是哪儿?
穆蓁艰难地抬起头,几声蝉鸣声从身后的槐树上传来,眼前的白玉台阶,朱漆圆柱,殿门前倚立的宫人......
北凉?
穆蓁尚未归魂的神智,一点一点地被拉了回来。
怎会是父皇的晨曦殿?
还未完全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又是一道女人的声音传来,“陛下息怒,公主自小性子单纯,难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狗屁!”
穆蓁心头一颤,怔在了那。
父皇?
耳畔阿锁又唤了她一声,“殿下。”
殿下?
自从到了南陈,她便让阿锁唤她为“娘娘”。
穆蓁诧异地回头,这才发现阿锁身着北凉服饰。
膝下传来的阵阵刺痛,似乎并不是梦。
直到这时,穆蓁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头上烈日的灼热,没有死后无边的黑暗,没有作为鬼|怪的漂浮之感,跟前的一切都很真实。
一种荒谬却又除此之外无法解释的可能浮出脑海,穆蓁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心跳一下快似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好像重生了。
重回到了北凉。
劫后余生的欣喜夹杂着从噩梦中逃脱出来庆幸和悲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穆蓁唇角微颤,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从地上爬起来,穆蓁脚步踉跄地上了白玉台阶,身旁的阿锁吓了一跳,忙地跟上,“殿下......”
北凉皇帝似是被适才王贵妃的那句话惹急了,“我北凉的江山莫非是靠重情重义得来?不过一个小小的南陈,萧誉登基了又如何?当年还不是我北凉的一个质子,她去干什么,给人当妾?再贵的妃子,那也是妾!出个门都得走偏门,难不成萧誉还能封她为皇后?”
王贵妃的脸色瞬间煞白。
陛下这话说的,不是掏她心窝子么,再贵的妃子也只是个妾,出门都得走偏门,不就是她?王贵妃一声哭了出来,“陛下......”
皇帝自觉失言,心虚地瞥过去,“哎,朕又不是说你......”
王贵妃哭的更厉害,“是,是臣妾不配......”
场面正一发不可收拾之时,殿门口突地一阵动静,穆蓁甩开守门的宫人闯进来,满脸是泪已泣不成声,“父皇......”
那模样似是从死人堆里刚爬出来,神情竟是悲恸之极。
众人皆愣住。
待皇帝回过神来,穆蓁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父皇......”
沉痛的哭声,压过了一切。
王贵妃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落泪。
开窍了?
她早就劝过,要想去南陈,只那般跪着怕是不行,得对陛下软语相磨哭闹几回,说不定陛下就心软了,可她就是不听,非要讲那什子骨气。
说什么,血可流,泪不可流。
好笑。
王贵妃视线一扫,轻轻地瞥过,倒是不知她是如何开的窍。
皇帝被穆蓁扑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有些恍惚,自打她懂事后,还从未如此亲近过他,这一阵哭声,哭得皇帝的心肝子都跟着一起疼了,可一想起,她今日是为何而来,又硬下心肠,“哭也没用,朕说过,那萧誉心思极深,当年他能从我北凉逃出去,弑兄篡位而上,就足以可见其日后的野心和手段,你就听父皇这一回,我北凉好男儿无数,你想要什么样的,父皇都给你找......”
穆蓁的神智终于被拉回到了跟前这个世界,刚转过头来,王贵妃及时同她递了个眼色。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地与跟前的情景相照。
便也知道了,今日该是她离开北凉的日子。
为了让父皇同意她去南陈,她听了王贵妃的提议两国和亲,为此她跪在晨曦殿门口,跪到晕厥也没等到父皇同意,夜里醒来,一狠心,便带着阿锁,两人偷偷离开了北凉,连夜赶去了南陈。
自此,她再也没见到父皇,也没给他稍过一封信。
起初是为了赌气,后来大抵是没脸。
如今梦境里曾一度虚无的怀抱,终于有了温度,穆蓁紧紧地抱着皇帝哽塞地应道,“好。”
皇帝准备了一大堆的劝说之辞,一瞬戛然而止,良久才狐疑地问她,“你说什么?”
穆蓁从他怀里起来,看着跟前这张阔别了三年之久的脸,红着眼圈道,“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北凉陪着父皇和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