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谢九渊让宿卫把谢镜清和谢十一严密看守在了住处,这才安心去了金陵贡院。
江南是浙、苏、徽三地合并的大省,一省长官本该为巡抚,但大楚朝特地为江南省设了江南总督,浙苏徽三地与省同级,每地各设了一位巡抚。
这么一片广袤的富饶之地,人才自然如过江之鲫,江南考场是大楚全国五个会试考场应试者最多的一处,监考的官员也最多,每次会试需得两位主考官,两位监察官,还有十六位同考官。
谢九渊与其他主考官员们在金陵贡院外汇合,拿捏着时间,与京城中的礼部众人差不多同步祭拜了孔子先师,众官员才进入贡院,登上明远楼。
谢九渊站在明远楼上,望向贡院门口,乌央乌央的举子们正排成队列,一个个被搜了身、验了随身物品,才能进入贡院。
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当时年少轻狂,自恃才高,进贡院时竟是一点也不紧张,本以为不过如此,真正在冷风嗖嗖的号舍里考了三场下来,饶是练过功夫,也真正体会了一把脱了层皮的滋味。
见此场景,不止是谢九渊,其他官员也都不免都有些怀念,谢九渊和两位主考学士聊了些当年应考的趣事,一阵唏嘘。
作为本次科举监察官,浙江巡抚冯伟象和金陵知府贾思远一露面就不太有精神,一直没吭声,冯伟象好容易醒了醒神,啜了口茶,对贡院门外的举子们哼笑一声,叹道:“这人多得跟猪猡似的。”
金陵知府附和着笑了起来。
两位主考官不管怎样,毕竟是翰林院学士,还是有那么一些自持,对冯伟象这种未经科举、靠爹当官、巴结左相平步青云的人,心里本就不怎么看得上,闻言便都皱了眉,谢九渊略一挑眉,没说话。
底下一阵吵嚷,有考生砚台中夹带了小抄,被查出,哭嚎着被押了下去。
等人都进了场,再度搜过身、发了蜡烛、试卷,每间号舍都上了锁,第一场正式开考,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
开头两日,冯伟象还有兴致偶尔下去看考生抓耳挠腮的样,第三日他就不下场了,说是考生们蓬头垢面,有的号舍还有食物酸腐气,他受不住。
谢九渊本就是个特派的钦差,为了不让考生因为认出自己而影响发挥,借口胡诌说自己是代天子巡查,不该露脸,下去巡考场时都用黑纱蒙了面,路过江载道的号舍,见他正奋笔疾书,谢九渊紧走两步过去,记下了位置,后两场考试再没经过这一块。
三日考完,收了卷,次日开考第二场,这一场考的是论、诏诰表和判语,即公文与法规条例。
又三日,收了卷,次日开考第三场。这最后一场考的是策问。
再三日,收卷,会试结束。
考了整整九日,只有凉水冷干粮可以吃的考生们疲累不堪,很多已经不能自己走出号舍,有家人下仆在贡院门口迎接的还好,若是孤身一人、又无钱财雇人,就只得自己走回住处,颇为凄凉。
考生们卸下了重担,主考官员们就进入了紧张的阅卷期,封了姓名的考卷由书吏用标准字体一一抄录,主考官员批阅的正是抄录下的副本。
七日阅卷,第八、九两日填榜,考完第十日,放榜之日终于到来。
谢九渊并无阅卷之职,却不能离开贡院,等到第九日填完榜,才能与主考官员们一起离开。他见两位主考官似有异色,借故上前说了几句闲话,两位主考官却心不在焉、急着想走。
谢九渊心里咯噔了一下。
怕是真要出事。
天未亮,就有下人或举子在贡院门外等待,天光大亮时,终于等来了张贴榜纸的差役。
谢九渊等不及宿卫,心里着急,亲自挤进了人群,好不容易来到榜前,一看第一名,不由得一怔。
竟是魏才!
看榜的书生间此时亦有小声议论,不知是谁大呼一声“盐商之子得了头名!当我们江南举人是笑话吗!”,立刻便有不明真相的书生反驳“怎么,盐商之子就不能考头名了?”,先前那个声音厉声疾呼“别的盐商之子我不知道,但他魏才是个连四书都背不出的酒囊饭袋!”。
一片哗然。
议论声渐大,又有两三人高声说出魏才其人其事,“魏才就住在悦来会馆,我亲眼看见他因为调|戏男童被人丢下了秦淮河!”“他原名魏财,有钱的财!乡试是找人捉刀代笔,此事在淮安无人不知!”
群情激奋。
谢九渊立刻从人群中退出来,找到宿卫,留了两名下来查探情况,带着剩下的返回住处。
江南要出事了,他必须马上写奏折呈给圣上。
回到住处,厉声喝止听说有热闹想溜出门的叔侄,进了书房,看见桌上的画,这才想起自己和江载道约定了签字赠画。
谢九渊想了想,没让宿卫出去,在他们眼前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了私印,卷好,交给一位宿卫,嘱咐他“送去江载道的住处,顺便”,话说了一半,想起当时在茶馆,江载道因为小叔和十一的话愤愤不平,对自己出言挑衅,想必是个热血之士,不可能不参与此事,嘱咐了也是白说,就把后半句咽了回来,只道“算了,帮我送去便是”。
宿卫接过画出去。
谢九渊让其他宿卫也退下,摊开空白奏章,理了理思绪,将宿卫查探到的一些证据、魏才高中会元的实情写上,写到这里,有宿卫匆匆敲门,急声喊道:“大人!举子们聚在江南贡院门口闹起来了!冯大人要派差役抓人,两位学士请您即刻过去商量!”
“知道了。”
谢九渊应了声,匆匆补了几句,拿干净宣纸吸了余墨,立刻封好,走出房门交给宿卫队长,让他立刻将奏折发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