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爹!我看这个梅子期,根本就是背叛了您这个老师,易了帜了!”
文谨礼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他手里还拿着底下人传来的消息,上面写着梅子期到江南后,谢九渊不仅大张旗鼓地相迎,甚至主动将冯伟象交给他提审,而梅子期,竟然也当真审问了起来。
并非多么出乎意料,但文谨礼的脸色还是相当不好看。
这是自然的,文谨礼不是愚笨之人,不会被启元帝的小花招迷惑。
梅子期临下江南之前,文谨礼亲自将梅子期招至文府,嘘寒问暖,为梅子期下江南准备了各色物事,俨然是一副慈师做派,还宽慰他不必在意启元帝的挑拨,将梅子期感动得五体投地。
文谨礼是个老狐狸,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是了若指掌,梅子期是个什么人,他太清楚了,说句直白的,就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既要节节高升,又想要个清白的名声,文谨礼也乐得有这么个门生来彰显自己,虽说对梅子期其实有诸多不满,却也一直没磋磨过他。
江南科举贿案这事,若是启元帝询问文谨礼的意思,他必然不会让梅子期来沾这个事,没想到启元帝直接点了梅子期,那他也只得从梅子期入手。
二人好好叙了番师徒情谊,水到渠成,到了梅子期要出府之时,文谨礼才嘱咐了一句,让梅子期“好好往‘下’查,别辜负了圣上和老师的期待”,梅子期恭然应是,头一点,眼一对,彼此心下明白。
然而,梅子期这个婊|子果然还是要牌坊,冯伟象是保不住了。
文谨礼的独子,文崇德向来看不过梅子期目下无尘的假样,见老父动怒,立刻就做出了义愤填膺的样子,拍桌子大喊,故意想挑些嫌隙。
“嚷嚷什么!”
文谨礼究竟是文谨礼,他一喝,文崇德就不敢吱声,只听文谨礼拖长了声音说:“子期我是知道的,心善,怕是看不过江南举子的悲愤,才审了冯伟象。唉,也确实是冯伟象太不是个东西,倒连累得他不好做人。”
文崇德见挑拨不成,便又投着文谨礼的喜好,故意叹道:“爹!你就是心太软了!”
旁边站着的几个谋士也纷纷附和,“文相对弟子处处照拂,实在是感人至深”“文相真乃慈师也”,说得文谨礼高兴起来,才有人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文谨礼装模作样地教育了一番儿子,不知道反被儿子套路了一番,这时候也演够了,对他们嘱咐道:“罢了,这事就随子期办。丢出去个冯伟象,横竖是与我们无关。”
他说出这话,就意味着冯伟象手上并无与他往来的切实证据,众人都松了口气,又争着赞颂了他一番,这才散去。
文谨礼借口乏了,把人都赶出了书房,这才露了凶相,狠狠地盯着桌上的笔墨。
梅!子!期!
启元帝这一招,用的是阳谋。
他就是知道梅子期是个什么东西,才派他去的江南,他写给谢九渊的回批,除了两个人不清不楚“任我处置”的机锋调笑,就只提醒了一句话——“沽名钓誉者,必为名所累”。
于是谢九渊思量再三,大张旗鼓地迎了梅子期进金陵城,,接着,又大张旗鼓地将冯伟象一路游街送到了梅子期住的金陵知府衙门,百姓们闻风而出,自备了臭鸡蛋烂菜帮,仗着法不责众,拿冯伟象练准头。
冯伟象本就扛着重枷,这下脸更是涨得通红,血管青筋直突突,可惜被塞了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到了金陵知府的衙门口,梅子期一现身,谢九渊就当着看热闹的百姓的面儿,恭敬一礼,郑重托付道:“梅大人,这江南贿考案嫌犯冯伟象,就交由大人提审,望大人明察!”
梅子期被他这出戏闹得骑虎难下。
梅子期还想试试捞一把冯伟象,没想到他一句“此案尚无定论,谢大人对冯大人还是应当礼遇才是,上重枷似有不妥”刚说出口,就被街上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怒目以对,差点被不知从哪儿丢来的鸡蛋砸中,大觉丢脸。
谢九渊把梅子期推到风口浪尖挡锅,却是一派正气凛然,正色扬声道:“梅大人此言差矣,依大楚律,重臣犯法与庶民同罪,嫌犯不配礼遇,梅大人既然是被陛下派下来为江南科举正名,就不必拘泥这些,大胆查案便是。”
“说得好!”街边百姓们跟看戏似的,还给谢九渊鼓起掌来。
好一个谢九渊!案子推给他来查,名声却被谢九渊和启元帝占着,梅子期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咬牙道一声“受教”,这才把冯伟象收进金陵府的大牢。
梅子期到底是受了老师的嘱托,还想着从冯伟象入手找突破口。他亲自下牢一审,心里明白了两点。
一是冯伟象这种嚣张草包能做到浙江巡抚,文相确实是不负“文半朝”的名声。
这第二,就是他这次注定要被江南贿考案绊个跟头,启元帝联手谢九渊结结实实、光明正大地坑了他一把。
若是要捞冯伟象,他自己的名声就得搭进去。
若是不捞冯伟象,文相就必然对他心生不满。
左右都是后患无穷,选哪一个,他梅子期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更可恨的是,如今就算他左右不选,也会被诟病是胆小怕事之徒。
梅子期险些没被气得吐出口血来。
他审了冯伟象三日,第四日密会了贾思远,到了第五日,又从谢九渊手里要去了魏才,第六日,他派人锁了淮安盐商魏家的主事人魏成祥。
到了第七日,他升堂开审,众目睽睽之下,派人请了谢九渊来,拖着圣旨下堂一礼,对谢九渊说“在下与谢钦差同为三品,然则陛下圣旨御言,派本官协助谢钦差办案,这升堂终审,还是谢钦差来吧。”
“梅大人近日审问,多有辛劳,既然梅大人推辞,那本官就厚颜上堂审理”,谢九渊朗声应道。
梅子期咬着后槽牙,一拱手:“请!”
谢九渊一身墨色钦差服,缓步走上高堂,落座后一拍惊堂木:“带江南贿考案嫌犯冯伟象、买榜人魏财、魏成祥!”
魏财供认不讳,痛哭流涕。
魏成祥亦是十分悔恨,他这个淮安盐商做了十几年,先帝中期发的家,好不容易熬过了管理混乱的先帝末年,近两年却又迎来了一年比一年高的商税,虽说赚得还是比先帝末年时安稳,但商人多筹算,总要讲究一个瞻前顾后。
他想着,士农工商,后代若还是为商,不光是身份上低人一等,赚的钱还不是得任由这些官|员小吏吃拿卡|要?于是大力供养族中子弟读书,奈何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好苗子,这时候魏财找上门来,说他听曲时搭上了浙江巡抚的门客,有路子买过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