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帝都郊外别墅区内的小路上。
沈清竹抱着书包失魂落魄地走在滂沱大雨之中。
他身后不远处奢华别墅的二楼落地窗前站着个年纪相仿并且满身名牌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他,眼角眉梢俱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欣赏够了失败者的狼狈,少年装出于心不忍的模样转过身去,对沙发上坐着的珠光宝气的妇人跟土豪气息的男人说道,“爸、妈,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平安,你就是太善良了,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受这么多年的苦?”社会精英模样的青年握住他的手,温声劝道,“伯父伯母只是让他净身出户,又没让他还这么多年的抚养费,已经仁至义尽,你别再为了那种人难过了。”
“可是——”顾平安还想说什么,被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直接打断。
“平安,你前几天不是想买车?”男人递过去一张卡,笑得特别慈爱,“这里面有五十万,你拿着随便花,别给爸省钱!”
顾平安立刻欢喜地接过来,“爸,你对我真好!”
“那当然,你可是我亲儿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顾盛德拍了拍顾平安的肩膀,笑得特别自豪,“对了,我跟本家的管家打过招呼,等家主和家主夫人从国外回来,他们点头之后我们就能上族谱了。”
听到“上族谱”三个字,顾平安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他亲昵地抱着顾盛德的胳膊,吐槽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谈族谱?”
“这你就不懂了。”顾盛德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顾家本家在帝都背景雄厚,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稍微点拨一句,或者抬抬手,就能让我们得到很多好处。”
“相反,要是得罪了他们,收拾我们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顾盛德认真看着顾平安,郑重声明道,“在家你怎么说没事,见着他们一定要放尊敬点,听到没有?”
“知道了。”顾平安怕顾盛德生气,连忙点头。
见他听进去了,顾盛德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平安难得看到他这么紧张,好奇地问道,“爸,本家是什么样的?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家主跟家主夫人现在退下来了,不太管事,他们的大儿子从政,二儿子从军,三儿子从商,在这三个领域都取得了不菲的成就。”顾盛德说起这些满面红光、与有荣焉。
“大少爷跟二少爷公务繁忙,很少能见到他们。”
“三少爷倒是住在主宅里面,但似乎因为是老来子的缘故身体不太好,还有些喜怒无常,以后你要是遇到,态度千万要放恭敬点。”
顾盛德想到他曾经有次搭上关系好不容易进了酒会,在那里碰巧遇到顾君璟,刚想上前搭话,还没靠近就被被对方一记轻飘飘的眼神盯得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他不想在刚认回来的亲儿子面前露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要是能得他的青眼,让他投资咱家、或者参加商务活动的时候顺便跟人介绍一下我们盛德餐饮,以后扩大规模时能少被同行排挤,当地政.府说不定还能给一些优惠政.策。”
顾平安这才认真起来,他点点头,“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顾盛德拍了拍顾平安的肩膀,眼中满是骄傲。
沈清竹不知道他离开后那家人如何其乐融融,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恍惚间想到上辈子的事情。
他本来是一个弃婴,被好心的老乞丐收留才堪堪活了下来。
四岁那年老乞丐病死后其他乞丐将他赶出破庙,即将冻死时被路过的三皇子顾君璟捡回府,才有了容身之处。
最后宴会上为了给顾君璟挡剑,他被刺中心脏,再睁眼便转世到现代,还有了属于自己的父母。
原以为这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哪怕家境贫寒,父母脾气不好,每天都吵架,沈清竹也非常珍惜这段亲情,还用自己的厨艺帮家里改善生活。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盛德餐饮在帝都有了十几家连锁店,甚至他们还搬回了本家附近。
谁成想临近毕业,马上就要接手家业,竟被告知自己是抱错的孩子。
如今养父母心疼真少爷,将他扫地出门;亲生父母眼里只有他们辛苦养育了十八年的真少爷,扬言不会跟他有任何来往;就连前一天还对他嘘寒问暖的未婚夫也对着真少爷大献殷勤......
沈清竹目光涣散,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跟冰凉的雨水混在一处,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他就像一颗放错花盆的种子,生根发芽后被人瞧出来不对劲,硬生生将他从花盆里拔了出来,然后扔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呆了十八年的花盆换上本该长在那里的植物,可应该属于自己的花盆却宁可空着也不愿意接纳他,还期盼有朝一日那颗植物愿意回来。
沈清竹想到三皇子府里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却会在晚上偷偷给他盖被子的师父、将他当亲孙子疼爱的大总管......以及总是逗他又会在关键时刻霸气护着他的顾君璟,委屈如同冲破堤坝的滔天洪水,将他整个人都湮没在内。
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池塘,沈清竹神色怔忪。
他是因为被剑刺中心脏才来到这里,是不是跳下去,就能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就在沈清竹不受控制地朝池塘走去时,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突然停到面前。
他眼睑轻颤,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沉默着抱着书包往后退了几步。
那辆车没有开走,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沈清竹瞳孔剧烈收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忍不住惊呼出声,“陛下?”
车内男人眉目英俊桀骜,鼻梁高挺,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他打量了一下沈清竹,薄唇轻勾,命令道,“上车。”
沈清竹愣愣地看着对方,表情迷茫,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直到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着急着忙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内开着暖风,没多久他便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
沈清竹直勾勾盯着剪着短发西装革履的顾君璟,特别担心一眨眼人就会从面前消失。
顾君璟被他的表情逗乐,嘴角弧度又上扬几分,“我脸上有东西?”
“不、没有。”沈清竹头摇得仿佛拨浪鼓,连忙否认。
“那你干嘛这样看我?”顾君璟眼中笑意越发浓厚。
他这人没什么同情心,却在瞥到那雨中纤细脆弱的少年时产生了别样的感觉,这才鬼使神差将人喊上车。
沈清竹苍白的脸颊上飘起两片红晕,低下头讷讷不语。
余光瞥见被身上雨水弄湿的座椅,他神色不由露出几分仓惶。
沈清竹想说下车,司机先一步踩下油门,他只能闭嘴,然后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顾君璟眼尖,注意到他的动作后眉梢微挑,声音也有些发沉,“再往后退就贴车门上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没见过这个小家伙,他却下意识觉得小孩儿应该特别亲近依赖自己,现在发现小孩儿这么害怕,莫名不爽。
沈清竹动作一顿。
顾君璟故意板着脸吓唬他,“你躲那么远干嘛,我身上有病.毒?”
沈清竹急忙摇头,“不是,我身上全是水,怕不小心弄到您身上。”
他生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皮肤白得似乎能发光,这可怜巴巴瞅人的模样像极了没满月的猫崽儿,怯生生的,别提多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