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南郊山顶花海疗养院确实很远,特别是在今天这种情况。机场高速堵车,进了市区堵车,车开上南郊的山路时,天已经黑了。这边堵车倒是不堵车了,可车窗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司机忍不住又开始说话了:“咱们海城这边不下雪的,大家都是普通车胎。一在山路上打滑就完蛋了。这雪这么大,就算是把你送上去了,我怎么下来啊?”
江:“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下来。”
司机吐槽:“等你有什么用?你命硬老天爷不收啊?”
江心白没说话。走到一条相对平坦的岔路前时,就连海城交通广播的信号都开始断断续续,司机终于忍可忍,在那个岔路口前调了个头。
“你拍照片吧,你投诉我吧!你看那雪都多厚了?山上雪只会更大,再上去封山里头怎么办?再说了现在我一打方向盘轮胎就打滑!上面有几个弯子窄得很,我是绝对不会再走了!”
江心白探头看了眼外面岔路上的指示牌:山顶疗养院6.2k
他想了想,又想给林树丰拨电话。但他心情严峻地发现峨嵋峰居然已经不在好友列表了。
他二话不说扫码付了车费,下车往指示牌那边去。
“哎,哎小子,”司机打开车窗喊他:“你就这么往路上走啊?天这么黑你小心让车给你撞了!雪这么大上山很危险的!哎!”
那小子跟没听见似的,顶着风雪走得倒是很快。
“靠!”司机骂了一句,发动汽车下山,“大过年的怎么净碰上邪人啊。”
江心白靠着边,踩在山体旁边干涸的排水渠里跑着。他听了老司机的话倒是很上心,谨慎起来,可不能让车撞了。
小跑加上快走交替,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身边一共只过去了两辆车。一辆下山,靠不上。一辆上山,风雪夜里开得十分缓慢。他招手想搭个顺风车,可那车靠近了风雪夜山中伸着胳膊的黑色人影后车速一下子飙升,离他远去。
“……”
他只能继续靠着山壁快步地交替着脚步。
又走了很久。
风吹得他脸疼。他的腿伤也很疼。他没有围巾,围巾好像是在杨广生那儿。他没有眼镜,眼镜好像也在杨广生家。
林树丰跟他说了老杨不行了,在山顶疗养院,杨广生会过去。但这天气他到底能不能去呢?林树丰又为什么告诉了我这件事,然后又突然把小号删除?他到底想要让我干什么。
冷风吹得江心白耳朵快要掉了。他把两只袖筒抻长了对在自己的耳朵上。
作为眼线,林树丰也从来没让我汇报工作。还能有什么用呢?
黑夜中,他看见路上的转弯处栏杆破了一节。呵,这可太危险了。想来刚才那个司机说的并不是全道理。尤其是在这种风雪交加的晚上,如果没看到或者轮胎打滑的话……
他走过了这段以后,停住了脚步,又退回去,站在对面看了那段栏杆一阵。
。
呆了会儿,他走过去,像个刑警一样勘查这个现场。
地还有刚被新雪覆盖的轮胎痕迹。这是雪后的车祸,应该发生不太久。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下面照。下面是个斜坡,大概有几层楼那么高,借着手电和微弱的雪光大概能看见确实有个铁皮的东西在反光。
再仔细盯盯,他嗓子变得有点紧了。那个铁皮分两种颜色,一深一浅,很像杨广生在海城那辆迈巴赫的配色。
“……杨广生!”他叫了一声。
山里的石头回应了他。
他觉得必须要马上报警。但手机显示这里没有信号。他想到有常识说110不受通信公司信号限制,就试着打了一下。但果然,这里大概是位置问题,什么联通移动电信的信号统统都没有连上。
“……”他看着手机愣了会儿神。
江记得刚才下车的地方是有信号的,疗养院肯定也有。只是上下都需要一些时间。下坡会更快,他想着,就往下走了几步。
慢!可如果这不是杨广生呢,如果他已经在疗养院了呢?江心白又转身,往山上走了几步。
他突然又站住了,后背有一股寒气窜到脖子上。
不对。不会。
……因为小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想到这件事,他趴在悬崖边上,又大喊了一声:“杨广生!”
一阵大风吹过,山谷里的的风声盖过了他。
他跪在那里,头脑混乱了。他有几个选择,但好像都不是最好。因为人会流血,会休克,会失去意识,然后冻死。人的命在流逝的时候以分秒计,他不知道什么样能得到更多的时间。去疗养院求救更快还是下山更快,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天气,如果叫来了警察救援或者救护车,他们能不能到,什么时候到,到了能不能救到人,他也不知道。
半分钟的思考都变得很漫长。最后江心白决定先下去察看人的情况。先给杨披上衣服,如果昏迷,就必须把他唤醒。如果伤到了动脉,就必须马上止血。
风雪夜的山坡很黑。江心白打开手机电筒插在上衣兜里照明,先把两只腿放下去,然后蹬着石头往下身子。
他手机的电不多了,但他不照着根本下不去,太黑了。
他想,没关系。到了下面,他可以拿小杨的手机求救。
江心白小心地往下爬。这个坡度以他的身手倒不会摔死,但不小心摔在什么尖石头上也够受。他的伤腿在这种小心翼翼中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和山风的冲击,因此他不得不更加吃力和谨慎。
疼痛让时间难捱,但他还是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因为时间就是生命。他想,如果把杨广生救回去了一定要把那些红包都收了作为补偿。
可要是……
……
江心白一晃神,身体重心偏移让他并不灵活的伤腿突然失去平衡,他滚了下去。好在冬天穿得多,那些石头撞在他身上引起阵阵钝痛,但并没有很严重的伤。他哼哼着爬起来,只觉得已经冻麻的脸有些痒热,伸手摸了下,再把手放在胸前的光源中,他看见了血迹。
脸颊开始刺胀起来,而且越来越明显。
“操。”他骂了一句,在衣服上擦擦手,先赶紧往车那边去了。确实是他眼熟的那辆迈巴赫,车牌号露出来的部分也对得上。它倒扣在乱石堆中,车门挤压得变了形。这让他突然涌起一种巨大的心疼,比刚才所有时候都疼。他拿着手机往里照,一边用一种力的紧涩腔调喊着:“杨广生!”
“杨!——”
……
他往车里看着,茫然了。
车是没,但里面没人。
他呆了会儿,直到一阵劲风把他吹得踉跄了一步。然后他蹲下,往里看。主驾驶的位置有个口袋,夹在油门和车座之间。车门变形,打不开。后门可以打开,但并没有打开,而逃生的人是不会想着再把车门关回去的。所以结论就是,这车里本来就没人。
风雪不断砸着他,他的热血凉下来,开始觉得冷了。特别冷。他本来就穿得不多,很难抵御山口的狂风暴雪。
江心白失去知觉似的看着这堆昂贵的废铁。他想到一句话,是两人差点被牌子砸到之后,杨广生对他说的:我生死有命。
……原来,杨广生并不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江听见头上隐约有车的响声,还有两道车灯的光出现在头顶上的黑暗中。他这才缓过神来,拿起已经发烫的手机用光源对着上面晃动,还叫了一声。不过,这个光太微弱,他只晃了两下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徒劳的事,在车里的人是不可能看见他这个信号,也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的。
神奇的是那辆车居然好像真的接收到他的信号一样,大远光灯的光源停住了,说明车停了下来。然后他听见了风雪中“砰,砰”两声关车门声。江心白很高兴,正想继续呼叫,但在两个人影走到悬崖边用大手电筒扫过汽车的时候,他突然冷静下来,没出声。
这俩人这个手电筒就跟准备好了要用一样,是不是太快了。
江心白躲到一处凹陷的坡后头去,先藏了起来,把手机的光也熄了。
那束手电筒的光来回扫了两下以后,他就听到上面夹杂在风雪中的交谈声,听不太清:“不能活……”
“再去……看看……”
“那……意外……然后再……”
“上去再说……”
“明天……”
江心白看着手电筒的光圈在眼前的报废汽车上又扫了两回,又出现两声车门的闷响,引擎发动,接着头顶上延伸向黑暗的打远光灯也转了向,逐渐消失了。
他们上山了。
江心白觉得这两个人听起来绝对不像是过路人,而是知道内情的人。也许是杨家的人,但更有可能是林树丰的人。
他把自己脑子里的一些想法碎片组织起来。
从林树丰得知老杨患病开始……或许,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盘算,他,或者他们,就可能在密谋着除掉这个“没用”的太子。这件事情自己早就猜过,现在看来没。
又在这山谷的风雪里吹了一会儿,江心白好像开始明白林树丰为什么一定让自己一直跟着杨广生,却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了。
不是要联合自己对付他,只因为自己的身份背景是杨家的仇人之子。如果林事情做得干净利落,那我就只是个倒霉催的与富二代和他的豪车共赴黄泉的助理,就跟那些app上的社会新闻一样。如果行径败露,他就能拉我出来当个有杀人动机的替罪羊。我和他说的话里很多内容都能挑出来作为铁证——时隔23年的复仇者归来手刃仇家或者玉石俱焚,就跟那些法制频道的节目一样。
他需要我一直跟着杨广生,好方便他任何时候下手。
结果机会来了,我却掉链子了。
是这样吧?看现在这场戏,江心白想不出别的原因。
现在,车里没人,却有个口袋,说明林被识破了,那杨总应该没事了。看起来他跟林树丰这个博弈应该是赢了。
那我这个棋子怎么办呢?
江心白这个笨蛋。就连让人当个棋子都当得窜稀,却还天天想着跟博弈的手们搞东搞西,自取其辱。
他拿出手机来。由于刚才一直开着闪光灯,手机已经没电了。可这里并没有之前预想的小杨的手机可以用。
脸上又麻又凉,他蹭了一下,湿的,还粘,好像是出了不少血。他擦擦手,抬头看看他掉下来的坡。
……滚下来倒是挺快,爬上去没可能。现在已经浑身疼痛了,要是爬到一半再摔下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那些人会报警吧?只要我坚持到人来搜救就行。
不过,如果这俩人是林树丰派来看成果的话,至少今晚不会报警。做戏也会等到明天。杨广生自己呢,他既然是将计就计入的局,那肯定是等林树丰演戏演完了再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