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杨广生很少见地发出一种情绪失控的嗓音。
门开了,一个推药车的护士走进来,身边跟着明显是起到告密作用的女护工。
“换液了啊。哎。”护士大口罩上的眉眼竖了起来,不满地看了眼杨广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现在算呀?大过年的伤成这样还让不安生呢?不是患者家属不能在这,出去出去。”
杨广生看江心白,但江双手掩住头部本来就被白色缠绕得剩下不多的部分,一点脸都看不见了。
他小声压着嗓子说话:“杨总。新年好。我的红包过期了。”
……
邵斌回来的时候看见杨广生坐在护士站前的长椅上,有点意外。就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进去看了吗。还好吧。”
“不好。”杨广生回答。
邵斌:“……他上山谷里干嘛去了?”
“找我。”杨广生回答。
“……”
邵斌看着杨,难以置信地开口:“不会是以为你……”
这回杨广生没回答。
邵斌:“不会吧。这小子还真喜欢上你了啊?”
杨广生转头,看他。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不会说。邵斌把张开的嘴闭上了。
他不是说正常人类能喜欢杨广生多么意外,相反,以杨广生的身份地位和手段,得到谁的“喜欢”都不难。只是邵斌觉得杨身边所有人都应该熟悉他的规则,知道他的为人。他能拿出一分心意垂怜你,小妾丫鬟们的,回个三五分就到位了。舍生忘死什么的可就太过了。
是吧。如果那小孩真的是为感情做出这种事邵斌还真觉得看他了,想到那副长相,就少了些反感,多了些怜惜。
是真的傻。
那么牌子的事也真的是意外吧。
“……哎呀。”他叹息一声。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有个问题啊。”邵斌思索着摸了摸下巴,看向杨广生:“他是怎么知道你要去疗养院的呢?这件事如果不是林树丰故意告诉他,他不可能知道。可如果是林搞的事儿,目的是什么?你都说了,江心白只是‘弃子’。哎,你刚问他没有?”
“我现在怎么能问他这个。”杨广生眼睛看向护士站的钟表,“去会会林树丰。”
……
总部。
商管部总经理办公室。
林树丰在椅子上转圈转得更厉害了。因为他现在屁股着火了。
因为疗养院山里那边搞出了动静,有人打探发现行迹败露的事以后,告诉了他。
相关的几个家伙今天一例外地全部隐身失联,唯一的访客是昨天晚上该挂掉的那个。
看见那张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脸,他还是没扛住抽动了下嘴角。然后赶紧停下转圈,站起来故作镇定地笑着站起来迎接:“……”
广生,你怎么来公司了。见过你爸了吗?看样子是没事吧。
他第一反应是是否应该惯常地客套一下。不过想到既然是父子二人串通一气,那老杨自然也就没事,杨广生当然也就知道自己发出的病危消息并不是来自疗养院。这句话里充满着该被讥讽的矛盾,问不出口。于是他哑在那里。
杨广生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个人想要弄死他,还将计就计反过来要将他的军。
还他妈有什么可说的啊。
想到这一层,林树丰慢慢收敛了完全是凭借着多年习惯做出来的亲切反应。他停住脚步,靠在老板桌的侧边,看杨广生。
杨广生的脸上带着那种令人腻烦的微笑,好像对他乱麻般的心情了如指掌又不以为意,悠哉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把手中的文件夹轻扔在茶几上。
“看看吗。”他说。
林树丰看着那夹子,心中已经有预感。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夹子翻了翻。他的神情变得吃惊,然后在几个点上特意停驻后,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杨广生吐气说道:“你国外注册的公司我亲自去了一趟,挺好的。不过南郊山底下我就没亲自去了。”
林树丰目光慢慢从资料里抬出来,腮帮子也跟着鼓动。
“舅。我该叫你一声舅吧?你可真越玩越大了。”杨广生说,“杀人的事儿都敢干。”
“……”
林树丰一直没说话,他手心冒汗,脸色开始转白。不过,他和杨广生对视了会儿,哼了声,转身走到自己的老板椅前,坐下,又开始转起圈来。
“呦,大外甥。杀人?杀谁啦。谁死了。怪吓人的你可别乱说我胆小着呢。”
想到杨广生深夜叫救援队的迷惑行为,属于自己把那个将计就计的局给破了,解除了林树丰入套的绳索,也给了他反应过来和应对的时机。
杨广生自己也知道这事,要不也不会来见他,而是该坐等着自己在警察的盘问下漏洞百出了吧?
对这事儿林树丰不解好几个小时了,甚至想杨广生是不是又有新的后招。不过话现在林树丰只能先硬着头皮这么接。
“哦。那行。”杨广生不再提这件事,又说:“你看见了,我爸生病这几个月,你暗地做什么,跟谁有来往,我都知道。”
杨抬了下下巴:“证据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即使你们几个没有预谋杀人这条,那转移公司财产,股权欺诈什么的大概是跑不了。哦,还有你们对于我死后各方履行的协议。我不懂法,只能交上去,让法官来给你理一理。”
“……杨广生。”想到这儿,林树丰眼睛有点红了,“你明知道这事儿我想不出来的,我不会这么干的。是别人怂恿我的。你为什么非咬着我不可!那几个人你怎么不去找?柿子挑软的捏是吗!”
这位中年男子的蠢非常的清奇。人家给他面子的时候,他非要在后面捣鼓不停。现在戳破脸皮针锋相对了,却又显得十分感情用事。那种有脑子的人根本说不出来的话,他说出来杨广生反而不知道怎么接。
杨语地撑了下头。然后抬眼睛看激动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的林树丰。
“会找的,你放心,这不得慢慢来吗。林树丰,你这不是心里也挺清楚自己定位的吗?人家拿你当枪使,就因为他们知道我……”
他没说下去,但林树丰能懂。他激动地三两大步跨到沙发前:“你也知道你欠我的?!你欠我们林家的!你明知道怎么还这么对我呢?你总说不把我当回事,可是你背地里调查我!你这人怎么这么他妈阴险呢!”
“我不欠你。”杨广生说。
“你在我眼里屁都不是。我懒得搭理你。我在江城开发我的游戏,可你非要我命。那你就给我先死。”
“杨广生!”最后一个“死”字让林树丰灵魂出窍,不受控制地颤声大叫他的名字,但马上又慌张地看了一眼关闭的门。
“杨广生!”这次是咬牙的小声:“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我只是想为我们争取应得的那些东西。是,我方法是不对。但也是你在先吧?如果我姐儿子能出生,现在也该有他的那一份吧?可是现在呢?以后呢!你说你在江城做你的买卖,也对!可是这个集团还是叫生生集团!全世界都他妈知道你是继承人!我不这么拿你能给我们吗?”
“嗨,现在还跟我讲什么理,愿赌服输嘛。”杨广生笑了,“你要真成了,等我爸一没,把这儿改名叫丰丰集团,把我脑袋摘了放你屁股底下坐着。啧,真过瘾。可你现在只能当个靠姐姐给老头续弦才能活得像个人的小废物。输了,找个凉快地儿埋了就完了。”
“你!……”
林树丰握着拳头瞪住他,两人的气场形成分明的界限。
林树丰看着他。这招人厌恶的好命人渣褪掉了虚伪的温和。他掏出烟盒,悠悠地点燃一根烟,逐渐露出冷漠情的本质底色来了。
没那么凌厉的气场,但手段一样险恶。杨知行的亲儿子。
准点到了,仿古发条钟响了十一声。林树丰狠狠地盯了杨广生十一声的时间。而杨似乎不以为意,随便他看。
然后林树丰卸了气焰。他坐到沙发的另一边,颓然。
“广生,你恨我。我早看出来了。你恨我们全家。你这人从小就是,什么都要是自己的才行。家产不能分,感情不能分。所以你害我姐,害我外甥。你是真毒啊你。说真的,你有一点愧疚感吗。”
杨广生没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垂着眼睛。
“你说你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呢。这么多钱,你真花得完吗?你要不那么毒,我不会这么对你。真的。”
林树丰说着说着,竟然泪光闪烁起来了。
“我姐把全部精力都投到那个什么狗屁儿童基金会上去,跟一个出家的尼姑一样。我在外面自己搞的几个投资也都亏了。我欠了贷款,你那两个表弟妹,一个马上出国留学了,正是用钱的时候,跟你爸提两句,那老头跟他妈聋了似的。他对你呢?有求必应,随便你在外面败家胡搞。亲戚?舅舅?有这样的亲戚吗。他拿我当狗,你把我狗都不当。我们林家沾上你们杨家算是八辈子造孽。”
“你投资失利的事儿我知道。不都是秋天时候了吗。”杨广生说,“你不挺会偷你姐基金会的钱,她也不会告发你。你用得还少啊。那段时间基金会收到好几批善款,不都让你偷了吗。”
“……我姐差点把我揍了,后来她自己补上的。”林树丰竟然羞愧了,挠挠脸,“不是那次,后来又亏了。”
杨:“……你可真牛逼。真的。”
林树丰握住杨广生没拿烟的那只手:“广生。你也知道,我确实是挺废物的,我承认。这回真的是那几个大部头拿我当枪使,我昏了头,被摆布了。”
杨广生眼睛看向他,他便立刻屁股向前蹭了一点靠近对方:“我知道你跟你爸不一样,你心软。你饶我这一回,我保证以后不和他们搞在一块了,我帮你……我这还有好多证据,也可以给你。”
他目光晶莹又真诚。
“林树丰。那我想问你个事儿。”杨广生看着他,表情也认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