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闻言,顿时小嘴一瞥,心情越发的不美好。
话本没了,却还要他来写策论。
果真是祸不单行!
太子想着,一脸幽怨的目送太师离去。
太师也迈着悠闲的步子,一面向宁寿的干儿子宋明说道:
“和宁寿那里透透风,东宫里的这些个奴才为了争宠蛊惑东宫,让他把闹得最厉害的给撵出去。太子的事是大事,你告诉宁寿,谁蛊惑东宫,谁就是为祸天秦的大祸患!”
宋明闻言,赶忙拱手应是,保证将太师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宁寿。
太师也知道宋明和宁寿都是正直的,也淡淡的点头,等到了钦天监门前,便命宋明不必再跟。
太师只自己进了钦天监。
钦天监的监正法号虚冥,是个和尚。
这老家伙虽然是和尚,却不戒荤腥,心情好时,就喝几口汾酒,就着花糕下肚。
心情不好,就要吃两只肥鹅下酒。
偏他佛法极通,也颇有奇特之处,众人皆知,只当这是他的奇处。
不以为怪,反越发敬他尊他。
只是无人来与这怪监正来往罢了,只有太师偶然来一趟,与这监正说几句闲话罢了。
今日也是如此。
这监正对着一树桃花,眯着眼睛歪在石头上,手边是已经喝了半坛子的酒,这酒香味不足且浑的很,也不知是打哪里弄来的。
太师只看了一眼,就自觉的顺手拉了一个太师椅坐下,偏着椅子也不是什么好椅子,太师只嫌硌得慌,就又四处寻了寻,见不远处放了一个灰扑扑的垫子,就想拿来用。
可太师凑近了,又见那垫子并不是原本的颜色,而是上面连泥带水,晒干了又弄脏,不知磨了多久才磨出这等颜色。
太师嫌弃,便又回椅子上坐下,只淡淡地说道:
“你这监正未免太不讲究,连个垫子也脏成那样,真不是人坐的东西。”
虚冥和尚听太师说话呛人,却也不恼,只笑眯眯的说道:
“你还嫌呢,只怕别的地方你还见不到这样的垫子,你方才是不肯用,等你肯用了,你就知道这垫子的好处了。”
太师闻言,就知道这老东西在咒他,只笑骂道:
“好你个老东西!张口没一句好话。我行事光明磊落,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用你你那破垫子!”
虚冥和尚便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光明磊落么?你不嫌臊?”
虚冥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灌了几口酒,一边笑道:
“弦和!旁人尚且能够全身而退,可你陷得太深,只怕你连这垫子都用不到了。”
“若能给太子殿下一片清明,我这条老命啊!不要也罢。”
太师沉吟了半晌,终是说道。
虚冥却笑的越发厉害,指着太师的鼻子说道:
“所以你陷得太深,当年我就说过你,你是个没有慧根的人,聪明归聪明,但你走的是死路。我就劝你处处留心,这么多年你好歹活着过来了,可你终究是个痴的,还是逃不过送命二字。”
虚冥说着,又笑眯眯的说道:“也罢也罢,你若是死了,我也送你一场,也不枉我们这相识一场。”
太师只笑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虚冥却笑道:“劝什么?这是命数,你命该如此。这世道就是这样。”
虚冥说着,伸出贼兮兮的手沾了沾酒,在地上写道: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太师看罢,只笑道:“这你说与我听过,你也说了,我没有一样合得上。”
虚冥顿时笑了,再次嘲笑道:“这说的是什么人?这是指那些有慧根的人,你连个蠢物都比不上,哪能指你。”
虚冥说着,就指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说道:
“只是你如今正应了这一句。”
太师见状,只仰头大笑道:“我已经五十岁了,若能完成陛下所托,便是死了,也没什么!”
虚冥闻言,又用手指头沾了酒,正欲写,却又嫌写起来麻烦,就笑着说道:
“何苦来,为了一个有命无运的人送了自己的命,你把此事做尽了也救不了他!帝星已经即将落了,但新的帝星,可与天家无关啊!”
太师闻言,恨不得亮出戒尺敲烂虚冥的臭嘴,但太师终究是压低了声音骂道:
“你这个不长记性的臭狐狸!你是活腻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虚冥却笑道:“谈不上活腻了,我只是开心,我那原本有命无运的女儿,竟能脱了苦海,虽然此后也命数平平,却也能一世平安到老。”
虚冥说着,抱着罐子就往口中灌酒,灌够了才心满意足的说道:
“我那拙荆,也算后半生有个依靠了,只可惜我已经遁入空门,再不能去见她们。”
太师却笑道:“虽然你是监正,可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你想走便走了,有谁拦你么?何况你蓄一蓄头发,凭你这身莫测的本事,还怕活不下去么?”
虚冥却笑道:“我是已死之人,早已出世,又怎能入世。”
说着,又指向太师,又说道:“倒是你,你好好的,什么都不做,你还能长命百岁,若什么都去做,只怕你自己死了都不够,还要赔上一家老小。”
太师闻言心中一禀,但终究是叹道:
“君有命,臣岂能不受。何况我已经入局,又岂能半途而废。”
虚冥闻言,终究是叹道:“你没有慧根,又终究是太痴,你不应了此劫,只怕也没人要应了。”
说着,又随口念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太师闻言,只笑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句话说的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奇女子。”
虚冥闻言,咧嘴儿笑道:“不行么?我说了你也别恼。人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只是世道把她埋没了。若非世道如此,你可不如她。”
太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虚冥笑骂道:
“好你个老狐狸!变着法子损我,我堂堂须眉,岂不若裙钗哉!我再怎么样?也是文能治国安邦的一朝天官,一后宅裙钗,岂能如我。”
虚冥笑而不语。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说句难听的话,天秦真的是盛世么?
这百年来,的确有宣皇力行科举,使寒门子弟得以出头,使世家大族,渐渐无法独霸一方。
可是。
科举科举。
科举是读书人的科举。
那些所谓的寒门子弟,说到底也都是家中有积蓄的。
真正的贫寒子弟,莫说读书,便是连口饱饭都要日夜辛苦。
虚冥想着,只笑道: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的好听啊!可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们算哪门子田舍郎?不过是说给人听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