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音从小天之骄女,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二十五岁和恋人结婚,二十八岁怀孕生子。父母慈爱,丈夫恩爱,孩子也很优秀。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四十岁,家里多了个孩子。
——在她和丈夫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个ga生育了丈夫的孩子。而现在,ga没办法扶养这个孩子了,只能把他送过来。
生活在这一年,朝孟希音露出獠牙。
她不愿意,也不可能接受这件事,和丈夫闹过。
可丈夫是真的不知道。
也是真的相爱。
这颗沙子就这么留下了。
没有每时每刻都落在她眼里,却总在每一个她觉得幸福的时刻,提醒她有这么一颗沙子。
可这颗沙子甚至可以说是辜的,他已经尽力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了。
孟希音做不到厌恶,也做不到喜欢。
如此过了很多年。
丈夫去世。
儿子去世。
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居然是这颗沙子。
那时候她已经七十岁了。
其他这个年龄的人早就儿孙满堂,她只有关系并不亲近的表侄,在儿子病重后再三向她示好,野心不言而喻。
相较之下她更相信那颗自己看着长大的沙子。
其实小沙子也是真的没坏心思,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所有。有时候孟希音都觉得他的妥协退让不正常。可他就是那样。
小时候乖乖的,对所有人都很恭敬。
长大了好好学习不在自己面前出现。
出国读书就专心读书从不回来,甚至在丈夫病重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争什么的意思。
现在儿子去世,没有后代,如果他想,他能继承丈夫绝大部分资产。可他还是什么都没争,东西是儿子分给他,他才要的。
如果是四十岁的孟希音,可能会很难接受。
可她那时候都七十岁了,她什么都不想管,尤其是这些身外之物。
她自己住在原本的房子里,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保姆照顾她的起居。
叶泊舟经常来看她。
用一种很不符合常理的频率,基本上三天来一次。
孟希音一开始不愿意见他,只隔着屏幕给他发语音,让他回去。他就回去,隔三天再来。
后来有次下雨,她散步时滑倒,摔伤了手臂。
财产都在叶泊舟那里,她好像没有了任何用处,甚至都没人来看她。
是叶泊舟在医院陪她。
听管家说,他发了很大脾气,给家里的佣人来了个大洗牌。
也就是那一次,孟希音才和叶泊舟相处时间超过一天。她发现,在自己衰老的时候,这颗沙子也完全换了个样子。
明明记忆里还是那个怯怯却到处跑的小孩,或者二十岁学艺术吊儿郎当的青年。
现在也四十岁了,眼角有了细纹。四十岁的ga还是漂亮的,瘦得嶙峋,裹着黑色大衣,板着脸看上去也有几分雷厉风行。
孟希音一时晃神,觉得他很像丈夫,又觉得他更像儿子。
又在心里笑话自己,他是丈夫的儿子,儿子的兄弟,相似也是应该的。
可能是人老了,她越来越感性。
叶泊舟再去看她,她也让他进来。
有天吃过晚饭,她翻着相册睡过去,醒过来时发现叶泊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自己身边,腿上放着自己刚刚看的相册。
还是自己看的那张家庭照。
自己,丈夫,儿子。
当然没有位置留给叶泊舟。
但叶泊舟就看着那张没有他的合照,他看得很认真,嘴角甚至噙着笑。
孟希音醒了,没有发出声音,就那么看着他,心里想,这孩子有照片吗?
好像没有,自己不会主动给他拍,他也没有开口要拍。
所以,居然都没有一张照片。
后来关系越来越好。
算不上亲密。
只是叶泊舟每三天来一次,一起吃饭,在家里呆半天。
叶泊舟也不问什么,身体什么的都有医疗团队会告诉她。她也不问叶泊舟什么,公司的经营状况每半年都有股东大会告知。
她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和新认识的人去旅游,依旧能得到快乐。
只是见到叶泊舟的时候,会有种感觉。自己和他都是被抛下的人,现在只有自己和他能坐在一起,说起丈夫、儿子。
可这很不对。
他和丈夫并不算亲密,丈夫最后病重那段时间,他也只是作为关系并不好的儿子那样出现的。
至于儿子,在他还小的那段时间,确实有段时间很黏儿子,但后来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孟希音很确定这件事。
所以对叶泊舟的关心照料,始终有一丝疑惑。
直到那年秋天。
距离叶泊舟上次来,过去五天。
以往他出差,实在来不了,也会打电话来。
这次没有,孟希音很担心。
她试着给叶泊舟拨电话,没人接。
打电话去公司,助理告诉她叶泊舟三天没去公司了。
以往都是叶泊舟来看她,她也不知道叶泊舟住在哪儿。
想来想去,拨电话给儿子的遗产公证团队。儿子刚去世那段时间,她忙着葬礼,自己身体也不好,只知道儿子的遗产继承书那么厚一摞,分得很细致,她看了一遍就头痛,后面也没有再看。这次打电话,只是询问儿子分给叶泊舟的住所。
律师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会打电话来问。但还是马上给了答案。
儿子也没留给叶泊舟什么东西。
很少的一部分不动产,一部分股份,一封公司聘任书。
还有遗嘱。
孟希音依旧着急,但听了律师的话,有些疑惑。
儿子二十岁以后,她就觉得自己不了解儿子了,但即使如此,儿子给叶泊舟留遗嘱这件事,还是让她不解。
留什么遗嘱?叮嘱他来看自己吗?儿子和叶泊舟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孟希音还是找不到叶泊舟,还对儿子的遗嘱起疑心。她干脆去儿子生前的住所,想找找看那封所谓的遗嘱。
儿子去世后,他的东西也没丢,都还在他生前的住处。孟希音怕自己看到会难过,基本没来过。
这次来了,推开门,感受到ga信息素的味道。
?
儿子始终单身,一开始她还会催,但催来催去,也只是确定儿子没有喜欢的人。
她提着心往前走。
看到了五天没见的叶泊舟。
ga蜷缩在沙发上,裹着儿子常穿的灰色卫衣,满脸潮红。
什么也没想,她悄声息退出去,关上门。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可能是看到她的电话,晚上叶泊舟打电话过来。
声音稍微有些哑,低声解释说在出差,生病了在医院,忘了打电话给她。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叶泊舟好好休息。
当时她正坐在阳台听广播,这是叶泊舟常坐的位置。一侧头,阳台正对着小花园,夜风吹过梧桐树叶。
她恍然想到二十多年前,这棵梧桐树下,曾经有座秋千。
那时候儿子第一次带ga回家,她以为是儿子的恋人,听ga说秋千,她就架上了。但ga没坐过,儿子也再也没带ga回来。
反倒是叶泊舟开始玩秋千。第一次坐好像是摔倒了,后来再玩,就是儿子陪他玩。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想也不是玩秋千的年纪。但每天都玩,儿子也不嫌烦,就站在后面,一下下推着秋千上的人。
孟希音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不喜欢叶泊舟,看儿子陪他玩秋千,还和丈夫抱怨过。但儿子一整个夏天都在做这件事。
——叶泊舟为什么在哪里?
——儿子是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又过了三天,叶泊舟又来看她。没有解释上次的缺席,好像事实就是自己出差了,生病了。
孟希音心知肚明,知道他的心知肚明,但秘而不宣,接着和他相处。
有次吃饭,接到好友的电话。相同年龄的好友,孙子都要结婚了。
她好像终于找到由头,问对面的人:“你有恋爱对象吗?”
叶泊舟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