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喜欢的人吗?”
对面的人动作一顿,是根本法忽视的明显。
孟希音觉得他经过了很漫长的思考。
最后回答:“有。”
孟希音觉得自己在等他的答案,但真的等到了,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还是在。没有砸到脚,没有消失,依旧吊着,沉甸甸的。
叶泊舟倒像是如释重负:“有喜欢的人,很喜欢。”
孟希音没再问下去,叶泊舟也没再说。
照样的心知肚明,照样的秘而不宣。
孟希音终于确定为什么叶泊舟这么关心自己。
可能是因为,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薛述有联系的人。
那他为什么喜欢薛述呢?可能因为没人对他好,薛述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
叶泊舟也越来越像薛述。沉默,凌冽,雷厉风行不近人情。
他仿佛披着叶泊舟的皮囊,掩藏内里刻满薛述名字的灵魂。
而孟希音努力透过这个皮囊去回忆、审视自己的儿子。
他是真的没有喜欢的人。还是有,很喜欢,喜欢到被迫放弃?
应该是有的吧。
孟希音依旧住在老房子里,一旦起了疑心,到处都是证据。
叶泊舟小时候很乖,但又跟个野猴子一样,爬上爬下。自己那时候很不喜欢他这样,但青春期脾气不好的儿子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只会皱着眉叫他的名字,再张开手臂抱他下来。
儿子出国读书,她和丈夫经常出国看他,儿子很偶尔回国,第二天叶泊舟都会有各种问题。感冒、牙疼、作业忘带了、摔伤了。儿子带他去医院,一下午或一整天,晚上回来时,叶泊舟手里都是最新款的玩具。
毕业后儿子进入公司,他一向目标明确野心勃勃,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机会,每一个举动都要有意义。吃饭睡觉为了存活,应酬晚宴为了结交伙伴,公益活动为了名声……可那一整个夏天的秋千,是为了什么呢。
孟希音还记得儿子不爱喝咖啡,小时候尝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试过。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厨房添了咖啡豆的?
儿子病重,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常住医院照顾,每一次去,叶泊舟都在。真的是巧合吗?
孟希音想,自己一所知,询问儿子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他在想什么呢?
她想不到答案。
却不得不承认,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如果断坚定的自己原谅叶泊舟的存在,还要和丈夫在一起。
一如叶泊舟原谅自己这么多年的冷漠忽视,还要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后来孟希音发现更多的事情。
比如叶泊舟那次其实不是发情期。
因为他在二十八岁做了腺体摘除手术。
那一次,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假性发情。
这种病状常见于apha去世的ga,因为幻想中apha还存在,现实和幻想的不相符,造成假性发情,需要apha安抚。
但已经没有apha了。频繁的假性发情,只会让幻想更加严重。
叶泊舟很少说自己的事情。
这是孟希音自己推测的。
偶尔叶泊舟吃饭时,会朝左侧偏头微笑——那是二十五年前,儿子的位置。
这时候孟希音会提起心,怀疑他陷入幻想。
但大部分时候,叶泊舟很正常。
他单身,有喜欢的人,但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没办法在一起,也没办法放下。
孟希音想提醒他去看心理医生,又不知如何开口。
可能是长期的焦虑,也可能只是年纪到了。
又几场秋雨过后,她生了场病。
很严重,躺在床上要借助仪器才能呼吸。
叶泊舟来看她。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叶泊舟哭——也没有哭,就是眼眶通红。
孟希音早有预感,但叶泊舟好像比她还痛苦。
自己和他没这么深的感情,如果他真的这么痛苦,唯一的可能大概是,世界上另外一个他喜欢的人在意的人,也要不在了。
好像在丈夫儿子死后,自己还能过自己的生活。但叶泊舟完全不能了。所以才要这么频繁的来看自己,一次又一次确认自己还活着。可自己现在也要死了。
孟希音想劝劝他。
说一些类似于死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之类,所有人都知道,但很难做到、而叶泊舟明显做不到的话。
又想和他回忆过去,说说自己脑海里的走马灯。
最后开口,问的却是:“如果重来一次……”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隔着氧气罩,含糊不清的回荡在她耳朵里,气若游丝:“我对你很好,很多人爱你,你会不会,不喜欢他?”
她没听到叶泊舟的回答。
但一睁开眼,真的重来一次了。
叶泊舟才不到五岁,那么小的一个小孩。
依旧像是披着小孩的皮囊,里面是刻满薛述痕迹的灵魂。
在她找过去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野心勃勃。
“重来一次了,哥哥能活下来了。”
——他不需要有人爱,不需要自己对他好。他只想要薛述活着。
孟希音哑然。
但叶泊舟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真的执行力很强。
孟希音能从各种渠道得到他的消息。
他支持母亲结婚,独自一人上寄宿学校。他跳级、考最好的医学院。他跟着导师做项目……
时间一晃又是二十年。
这一次,丈夫没事,儿子也没事。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如果叶泊舟一心只有事业名声,已经因为得到太多崇拜尊敬,而不喜欢薛述了的话。
可孟希音也太清楚了。
他还是喜欢。
上辈子自己没听到的回答,这辈子他用事实告诉自己了。
他喜欢薛述。还是喜欢。
他腺体发育不健全,没有亲人朋友,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就像上辈子只有他一个人时一样。
他这么透支生命的生活着,明目张胆的自毁。
孟希音做不到动于衷。
她犹豫很久很久。最后告诉自己,薛述这辈子的生命是他给的,自己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如果想挽救叶泊舟,唯一的方法,是薛述。
她串通薛述的医生,给薛述伪造的病历单,强制把薛述送到叶泊舟面前。
她告诉自己,剩下的就看他们的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的。
薛述这辈子依旧单身,好像和上辈子没有区别。沉闷冷冽野心勃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
她很好奇,薛述见到叶泊舟会怎样。
叶泊舟好像明白她的意思,没再问。
她也不主动询问。
如此过了三个多月。
她从不主动过问薛述,但是知道。薛述主动去疗养院,薛述开始放下公司的工作,薛述去全是年轻人、对他来说没太大意义但又叶泊舟的宴会。
孟希音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直到两天前,她接到叶泊舟的电话。
疯了。
都是疯子。
喜欢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的叶泊舟是疯子。
囚禁标记自己同父异母弟弟的薛述是疯子。
促成这一切的自己也很难说不是疯子。
现在,孟希音看着病床上的薛述,重复:“你知道吗?”
上辈子她从未问过薛述对叶泊舟的感情。一开始只觉得薛述对叶泊舟没有什么情绪,不熟,对他没有威胁的弟弟。
后来觉得可能有感情,但已经没有询问的机会了。
现在,病床上的薛述看着她,反问:“你知道吗?”
孟希音点头。
随后看着床上的人缓缓笑了。
很难用单纯的开心或者愉悦来形容,孟希音甚至觉得有点残忍。他就那么勾起嘴角,声笑了一会儿,随后才笑出声。
“叶泊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