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先大惊失色，一双老眼瞪得老大，睚眦欲裂。

他的人设，一向是孤傲的方士神医，只收一名徒弟，从未娶妻生子，把一生都献给皇家。

也因此，宫里的人都十分信任他。

不相信他会害皇帝。

但他维持一辈子的人设，在崇祯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中，崩塌了。

也意味着，屠九族的话，他在外面偷偷生养的儿女孙辈，就无法幸免。

拼着一人身死，却能留存香火血脉的希望，瞬间破灭。

皇帝只需一句话，他的家族便灰飞烟灭，整个从世界上被抹杀。

崇祯不愿与他多说，吩咐戚元辅一句：“水刑伺候。”

“遵命。”

戚元辅脸上浮现神秘笑容。

刚刚在另一头的刑房，审讯张道先徒弟时，他已经得到崇祯的传授，牢牢掌握一门新技术，水刑。

正好适用没有疼痛感的张道先身上。

水刑，乍一听，好像没什么。

却有奇效。

那种窒息感，不造成肉体疼痛，也不会血淋淋，但比肉体疼痛恐怖数倍。

崇祯当时是想起，后世美利坚适用的这种刑罚，连信仰坚定的圣战囚犯者都感到惧怕，能撬开他们的嘴巴。

戚元辅等锦衣卫，一拥而上，麻利的把张道先放倒，捆绑固定，然后往张道先脸上蒙了块布巾，提起一壶水，往张道先脸上浇去……

没过多久。

张道先生不如死，死去活来，痛苦不堪，仿佛陷在黑暗炼狱当中，精神濒临崩溃，只剩下本能的哀嚎哭求。

林太医在一旁用补药吊着他，死对于张道先来说，成了一种奢望。

这时，崇祯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你家人不知道此事，朕不杀他们。”

听到这句话，张道先终于彻底崩了。

皇帝金口玉言。

毒杀皇帝的事，他子孙并不知情。

他咬牙不说，也只是抱着没有真凭实据，或许还能挽救宣府的几十口家族。

他招供了。

幕后指使者，是辽西有名的三族八家。

三族，是指辽西三大士族，在辽西一带经营数百年，北宋时期已有名望，在大明枝叶繁茂，多有族人在朝廷为官，不乏巡抚总兵，最高者做到过吏部尚书。

八家，是指辽西八大商家，依附于三族。

这三族八家，代表了辽西的士绅阶层。

戚元辅道：“陛下，对上了。”

他这一个月来，受崇祯指示，在重点调查辽西，也掌握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没想到，他们敢先对皇帝下手。

张道先藏了这么久，可见城府与心计极为深沉，行事稳妥。

如果用慢性毒药，日积月累中搞垮皇帝身体，造成病死的现象，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继续装下去。

而这一次，他却有些冒进。

药丹含有特殊剧毒，足以杀死一头巨象，特殊之处是，药丹本身检验不出毒素，只有在融化于水中后，毒素才能释放出来，极其高明的手法。

但同样高明的太医，认真试验几下，也能试出来。

他这样冒进，现在看来，是在配合清兵从辽西破关。

一旦被公认为英明神武，成为大明百姓希望的皇帝，突然驾崩。

大明群龙无首，内部肯定乱成一片。

正从蒙古大草原绕道的清军精锐铁骑，再猛然从长城破关而入，加上辽西三族八家的暗中协助推动。

可想而知。

大明又将被推向亡国边缘。

崇祯此前定下的措施，也会全部戛然而止。

“凌迟了。”

崇祯丢下一句话，转身准备离开。

戚元辅询问：“陛下，他在宣府的家族……”

刚才皇帝好像有放过张道先家人的意思。

“依大明律，直系全都凌迟处死，诛斩十族。”崇祯道。

张道先陡然惊怒道：“错了错了，陛下你刚才答应不杀我子孙，他们都不知情啊。”

崇祯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张道先，嘴角弧起一丝嘲讽：

“朕撒谎了，怎么地！”

此言一出，张道先陡然张口结舌。

“朕的诚信，只用在诚信之人身上，对你这种，想害死朕，想把华夏推向沦亡，想让万千百姓万劫不复的人，讲什么诚信？”

崇祯说完，拂袖而去。

戚元辅、周云辰等互望一眼，脸上浮现笑意。

这就对了！

这才解气嘛！

刚刚还生怕陛下拘泥于承诺，不杀光卖国弑君老狗的一家，那可憋屈了。

书中写的君子一诺千金什么的，毕竟只是某些作者凭空描述的理想世界。

真要在现实中，用书中君子方式，对待大奸大恶之徒，以德报怨？那是读书读傻了。

大明差点就沦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中兴趋向，一位千古明君带领大明重振声威，你却要谋杀他，把大明唯一希望扼杀，如果对这种阴毒丑恶之极的恶鬼也讲诚信仁慈，那才是对善良的忠义之士的侮辱与残忍。

崇祯、林忠陪等离开了。

刑房中，剩下戚元辅一人。

张道先小声道:“老朽在宣府后宅柳树下，深埋有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五万两，指挥使大人你悄悄拿去，只求买老夫小孙子一条命，给郑家留个香火。”

戚元辅不答反问:“你知道诛杀十族，第十族是什么吗？”

郑太医摇头:“不甚清楚。”

戚元辅道：“大爷让你了解一下，是你的朋友，你的同窗，你的师长，甚至与你有过交往的青楼女子，统统都得死，这些人的所有财产，统统充公。而我这条命是陛下的，陛下若吃了你的药丹，我也必殉身随去，你说，我会要你的财物？”

“……”张道先知道无望，无力的哭泣起来，悔不当初。

“你阴谋弑君，祸害大明，还想用财物贿赂本官，诱我不忠于陛下，看来要叫鬼手刘，多刮你几刀。”

戚元辅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