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长廊的脚步声被放大,影子拉长落在地面,转角折进一道门后,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床头上的医疗器械“滴滴答答”冒着红点,垂死挣扎的粗重呼吸在面罩后面一声比一声轰鸣入耳。
褚枫拍了拍自己的耳廓,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和床上的人对视。
或许那可以称为一滩烂肉。
褚枫从对方已经青黑的,长满瘢痕和皱纹的年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曾让幼年的他畏惧的痕迹。
这具靠着插在鼻孔里的几根气管勉强苟活的身体再也不能坐在家主的椅子上发号施令,他早该在一个多月前就去地狱报道了,但是他造孽太多,他子女都不愿他死的那么痛快,拿人类的手段拴着他已经上了死神名册的命呢。
他该叫这个人……爷爷?
不过他没被准许这么叫过罢了。
他爷爷孙子多的很,不缺他一个,或许到死了他爷爷都想不明白他这么个不起眼的孙子是怎么来到他病床前,并且马上准备摘掉他续命的面罩送他归西的。
褚枫看见人死前最后的挣扎,坏死的肌肉痉挛不停,但老化的骨骼法支撑他的动作,他的脸涨的青紫,是缺氧的迹象,目眦欲裂,充血通红的眼珠子扭过来死死瞪着他,要把他刻进脑海,影像带进地狱化作厉鬼回来报复似的。
但是褚枫是个神论者。
他对着他爷爷轻松地耸肩,说了最后一句话。
“时候到了,您是该死了。”
他看见一尾鳞片鲜艳的鱼,出生在腥脏的养殖渔场,作为观赏的一批鱼苗被漏勺挑出装进寸掌大小的透明鱼缸,和同批的相比它甩尾荡开的涟漪都要优美几分,于是他又被张有两条强有力下肢的直立生物挑出,换有了一面墙那么大的新家。它在绿色的不会生长的植被之间游弋,在圆润光滑的石块上栖息,有食物从流有空气的洞口洒进来,它摇摆尾巴,搅的残渣浑浊了清水,连沾在了美丽鳞片上都不自知,只呆呆傻傻地张着嘴,凭本能填饱肚皮,带着空空的脑袋吐泡泡,不知一生何起,一生何终。
他想,一条鱼而已。
后来,鱼缸的水愈发浑浊,自动换水系统失灵了般,那尾外表鲜亮的傻鱼睁着痴痴呆滞的眼睛,吐着泡泡,但是变得脏兮兮,鳞片里壳着污秽带着它的身体便的笨重,已经游不动了。
他就站在鱼缸外面,悲喜地看着细弱泡泡变为平静死水,鱼肚翻过为上,那块的惨白的,沉沉坠在没有生命不会生长不会枯萎的塑料植被之间,缝隙窥见些许亮色,脏污跟着沉淀,彻底暗淡了下来。
那条鱼翻着白的死眼珠子朝向他一方,他后退了一步,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背脊都发寒,他惊地想要回头,后颈却传来痛楚,接着身后一双手捂上了他的嘴……
“——哈啊!”
他在咽喉堵塞污物般的窒息中醒来,醒来时发现,捂着嘴巴的那双手竟是自己的。
路行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慢慢撑着身体坐直起来,畏光似的抬手挡在了眼前,缓一眨眼,眼角流出的不知是为何湿润的液体。
他有大半身体赤裸在微凉的空气中,但他就这么坐着,微微喘着,渐渐移开手臂,望着窗外的明亮清光,状似痴愣,像不会吐泡泡的鱼。
不知坐了有多久,他像是感到冷了,皱着鼻子吸气,眉头也蹙起来了,密密匝匝的睫毛阴翳落在脸上,显得有些苦楚,他伸手捧住脸,吸气吐息,嘴角短暂闪了抹笑似的,极快就淡了撇了下来,抓住的神韵便像是在苦笑,或者是自嘲。
身后房门传来细微动静,路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看去是端着杯水的丁写玉。
他不太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他能看见的是丁写玉在他眼神瞥过来时身形一滞,惯常是冷厉的眼睛垂了下来,嘴巴略微抿紧,一瞬后才迈步走过来,抓起薄毯从后为他披上,水杯凑近了些他的嘴边,路行也是垂眼,面上化为淡漠,小口小口地任他喂着。
犹豫了一下,丁写玉伸手为他揩去了嘴角的水渍,路行这才抬起眼看他,低哑着嗓子问:“许砚非怎么样?”
丁写玉淡道:“他很好,早上就赶去公司了。”
路行听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空气就这么骤然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丁写玉缓缓开口:“反向标记的一段时间里你的腺体会很敏感,可能你会感觉身体不适,不用强撑着,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就行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你之前就是…我在的身边。”
他的第一次反向标记是标记丁写玉,当时他分化还没多久,腺体被反复打上标记,覆盖之前的,在标记apha的同时被apha的信息素里里外外冲刷了个遍,信息素过载的反应比现在还要糟糕,几乎是高烧不断,浑浑噩噩下意识向自己apha寻求安全感,叫着丁写玉的名字,抱着他不肯放手。
这次标记许砚非的后来也神智昏沉了一段时间,意识不清醒了,就下意识放自己的信息素跟apha信息素勾缠,不断地解构融合,光是引导有游离症的apha清醒过来就费了他大半精力,结束后他昏睡过去,倒是许砚非凭着apha过人的体质先醒了过来,没来得及跟他温存就急急忙忙被叫去处理工作了。
梳理ga的信息素余热,交给本来就有标记联结的丁写玉倒也是一样的。
……虽然其实是丁写玉根本没告诉许砚非反向标记对ga也会有一定的混乱影响,不然许砚非是不会离开半步的。
路行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牙印很深的一枚,总是被apha啃咬打上标记,很嫩的一块肉但是自愈能力却强的惊人,至今没有留下疤痕,就好像在昭示ga的生理结构就不会被永久标记一般。
而与之相反的,丁写玉的后颈有一枚不会褪色的牙印。
他被丁写玉抱在怀里,两条光裸的莹白双腿晃荡在对方腰侧,路行搂着丁写玉脖子,盯着那看了一会,随后伸出柔软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各方面都更强壮高大的apha身子微不可觉的发颤,喉咙发出了一声压抑地,仿若野兽的呼噜。
丁写玉体温较常人偏低,但路行不觉得抱着他是冷的,舔舐那块时闻嗅的信息素冰冰凉凉,他觉得像在舔冰淇淋。
抱着他的apha正在耐心为他过载的腺体舒缓余热,冷香系的信息素天然占优势,路行不多会就舒服地哼哼了。
但路行吐了吐舌尖,扇着手故意道:“好冰。”
丁写玉把他放倒在了床上,也握着缠在他腰上的腿脚慢慢拉扯了下来,拿被子裹住盖好了,着“好冰”的ga鼻尖都为刚刚的梳理而冒出了细汗。
他在路行的眉间轻轻吻了一下,拍了拍仍然搂着自己脖子不放的手,低沉道:“别贪多。”
他定定看着路行:“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路行舔了下嘴唇,眼睛虚眯起来,听了后默然一瞬,随后“嗯?”了一声笑了。
“我知道什么?”
他收回手,蹭在自己鼻尖上时有点像猫,笑的也像个猫崽,牙齿都没长齐不会咬人只会喵呜喵呜叫的那种。
丁写玉拉高了些被子,把他包的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apha站直身子时还是很高大,他们几个都是这样,论是身形还是体力都要强壮与他,ga生理上的劣根性让他们在面对apha时常常反抗不能,被夺去肏熟透了,但又像野猫似的养不熟,一溜烟就能跑的影踪的,倒是让apha火大了,骂他们是不认床的淫娃。
apha和ga之间的天平,加上标记的砝码,或许只是堪堪齐平。
明明丁写玉是背光的,路行却觉得他刺眼极了。
他忽然失去伪装的兴趣,笑容收敛化为乌有,面表情时和丁写玉有种如出一辙的冷酷。
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被子抖动着盖住了他下半张脸,上半张脸的眼睛也闭了起来,摆在明面上的抗拒。
也许许砚非说的是对的。
丁写玉冷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