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殊死一战(三章合一)(1 / 2)

夜深了,雨势渐小,慕晚意召集几位副将做了最后一通布署,除曲副将与慕晚莹留守城中外,其余人等都随他出城。

敌我兵力悬殊,这几乎是一场有去回的征战,可诸位将军却都热血沸腾——在城中窝囊了许久,终于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被留下来的曲副将再三请求与慕晚意交换,均被他拒绝,他道羌人的目的是破城,守城同样重要,你们绝不可以比外头的人先倒下。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单独留下慕晚莹。

“晚莹,你可记得祖父房后有棵老榆树?”

“记得,少时经常爬。”

慕晚意轻轻一笑。

“那树下左数第三块砖是活的,下头有间酒窖,若真到了那时候,你就带着祖母、你嫂嫂和三表妹躲进去,我在里头留了些吃食,你们省着些用,够撑上十天半月的,我料之恒应当会赶在大军之前来,他脚程快的话,兴许过几日就到了。”

“祖母……怕是不愿,到时你想想法子,先委屈她老人家一下,还有你嫂嫂,她……”

“嫂嫂怎么了?”

沉默片刻,慕晚意摇了摇头,“没什么……倘若实在等不到救兵,你们就不要傻等了,等风头过了后就赶紧想法子出逃,见机行事,大哥相信你能做好。”

慕晚意上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犹记小丫头幼时时常抱着他的剑鞘玩,这一转眼,已是能提刀跨马的大姑娘了。

这没准就是最后一面了,慕晚意又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脑海中,慕晚莹也没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走吧,大家还在等着。”

慕晚意转身走在前,谁知还没到门口,他后颈忽然一痛,与此同时身子急速失重。

他连忙撑住墙,捂着后颈震惊地转过头:“晚莹……你做了什么?”

视线模糊,眼前是两三道影子,慕晚意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轻声说道:“大哥,你不要怪我,慕家不能没有你,嫂嫂不能没有你,我的侄子侄女更不能一出生便没了爹。”

慕晚意猛地缩紧瞳孔。

见人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倒了,慕晚莹这才松了口气。

……

城门前,慕老夫人头戴翟冠,身着青蓝团纹诰命服,盛装前来坐镇,她身旁一左一右是孙媳与外孙女,身后是严阵以待的慕家军将士们。

夹道两旁早就挤满了百姓,所有人都默默站在雨中,很快,蹄声传来,一匹快马自街尾飞驰而来。

“大姑娘,将军呢?”

见只有慕晚莹一人,曲副将上前问道。

慕晚莹低着头翻下马:“我……我同大哥换了位置,我出城,大哥留下。”

“什么!?”

曲副将虎目圆睁,“这不可能!我要同将军交换他都不肯,又怎会与你交换?他何时做的安排?”

几位副将均比慕晚意年长,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深知他绝不会在危难关头站在将士们的身后,更不可能让亲妹妹替他冲锋陷阵。

一旁的慕氏也急了,“不是早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突然交换?他人在哪里?我去找他!”

见慕氏提起裙角就跑,慕晚莹担心她动了胎气,急忙拉住她:“是我将大哥打晕的!”

众人闻言一怔。

早就猜到内情的慕老夫人也顾不上与她算账,沉着脸发话:“清漓,你去!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将你大表哥叫醒!”

“欸。”

言清漓还是第一次见慕老夫人这般疾言厉色,应声后连忙去到慕晚莹身边,“表姐,你为我带路吧,我不知大表哥在哪里。”她拼命给慕晚莹使眼色,又悄声道:“疯了吗?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晚莹对她的话没反应,只回了慕老夫人:“谁都叫不醒,没有两个时辰大哥不会醒来。”

她学艺不精,两个时辰已是极限,不过这样也好,城里不能只有曲将军一人防守。

言清漓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用的是星连那招时,她身上迅速泛起一层凉意。

“晚莹,你是认真的?”她没意识到说这话时自己的声音在抖。

慕晚莹轻轻点头:“小表妹,我若回不来,还请你帮我照顾好祖母和嫂嫂,尤其是嫂嫂,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子,不可再担惊害怕了。”

言清漓脑中空白一片:“你怎么……你何时……”

她猛地想起白日里慕晚莹过来寻她,那样子似是想问什么,可又什么都没问,现在想想,应当就是为了这件事。

怔愣之际,慕晚莹已从她身边走过。

几位副将不忍心,纷纷劝道:“大姑娘,你三思!这回不是杀几个羌人那么简单,这是要去拼命,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啊!”

慕家男儿生来就是打仗的命,生在战场上,死在战场上,可慕家的女儿不该走上同样的路,往最差了想,即便等不到援兵,最终都是死,那她也该体体面面,而不是同他们这些糙人一样,死在肮脏泥泞的战场上。

曲副将粗声粗气地撂话:“大姑娘,你留在城里,我去!”

慕晚莹扬起头:“这可不行,众将士赴死如归,慕家凭何不出一人?诸位叔叔伯伯是信不过我吗?”

几位副将面面相觑。

论勇气她不输男儿,论身手她更是出类拔萃,经过了这两个多月的死守,大家都见识了她的聪明果断,如今谁不夸她一句女中豪杰?军中从上到下就没人对她不信服的,可是……

“大姑娘,我们都信你,但这绝非儿戏,咱们人少,出去了便谁也顾不上谁,再者你是慕家的小姐,何须扛起这个担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分得这般清楚,若拖不到援兵来,谁都法全身而退,既如此,城里城外又有何分别?诸位将军既信我,那便让我同你们一起去,晚莹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像父兄那般上阵杀敌,若非狗朝廷不允许女子做官,我早就去投了军,好叫那些庸君与贼寇们瞧瞧,慕家的女儿可不比慕家的男儿差!”

“大姑娘你……”

几个身形伟岸的大男人动容不已,不知再说什么好,慢慢红了眼睛。

慕氏声流泪,紧紧攥着慕晚莹的手,嘴里喃喃着:“不行……不行……”

言清漓怔怔地站在那里,脚底也仿佛生了根,大为震惊的同时又万分痛心,甚至打从心底自惭形秽。

她红着眼眶努力张开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诚如慕晚莹所言,慕家凭何不出人?手心手背都是肉,留谁又不留谁?

这种能为力的感觉她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她原以为这一世自己可以运筹帷幄,可到头来才发现,在宿命的洪流中自己依然极其渺小。

“胡闹!简直是胡闹!”

一直未曾开口的慕老夫人将手杖重重一震:“这是你胡乱逞勇的时候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晚莹不敢看慕老夫人的眼睛,上前跪在她老人家的面前:“祖母,孙女没有胡闹,孙女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恨恨地骂道:“你知道什么?你这混账什么都不知道!都怪我平日太过纵你!纵得你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慕老夫人从未斥过她混账,慕晚莹难过地抬起头,却见老人家眼中有泪。

她不禁愣了愣,自己也霎时涌上了泪意,赶紧弓着背埋首在地。

“是孙女不孝,令祖母失望了。”

默了片刻后,她身子底下传来浓浓的鼻音:“孙女知道祖母疼我,祖父疼我,爹爹疼我,大哥疼我,嫂嫂疼我……”

“从小到大,这家里的每个人都对我万般宠爱限宽容,别家小姐被拘着管着,而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在外闯了祸也有家人给撑腰。”

“孙女明白,慕家能有今时今日的能力地位,我能衣食忧地做着家里的掌上明珠,那都是父辈与先祖们血洒沙场换来的!”

慕晚莹以头点地,重重三下。

“祖母,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护着我,我却从未回报过什么,这次,就让我也护你们一回吧!”

慕氏泪流满面地捂住嘴。

慕老夫人亦是老泪纵横。

家人之间,何需回报。

良久良久,她老人家闭上眼叹出一口气,沉重得宛如风雨中依然的苍松。

“好!是我慕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祖母就让你去!”

……

雨中攻城墙面会打滑,地面泥泞行动也会缓慢,两队羌兵徘徊在城外盯着黑石城的动静。

时雨濛濛中,寂静的黑石城仿佛一座死城,耸立的城墙痕迹斑驳,残破的城门缝缝补补,四处都透着力回天的悲鸣。

寅时一刻,雨点终于变小了,巡逻兵见时候差不多,正打算返回营地,就在此时,黑石城忽然毫征兆地大开城门,万千将士齐冲而出,直接将他们这两队人给碾在了马蹄之下。

慕老夫人亲自登上城墙,曲将军紧盯着城下,见人都出去了,他连忙抬起手,却迟疑了一瞬,朝慕老夫人看去。

除了百姓,城里留守的共七百人,其余的全出去了,这一落,便意味着外面的人再没了退路,只能拼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乌云闭月,黑暗的原野上蹄声轰鸣,吼声震震,慕老夫人目不转睛地黑压压的人海,喝道:“还等什么?关门!”

按照策略,大军分成七路,呈线状压向羌人的营地,最大限度地阻止他们接近城池。

为了嘉庆关不落于羌人之手,为了城里百姓与家人,将士们愤慨激昂,全都豁出性命与敌人拼杀。

乌伦格桑料到慕晚意会做殊死反抗,却没料到他敢倾巢而出,且这些被困了两个多月的汉人士兵,如同刚放出笼的野狗,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哪怕身上已经中箭,仍举着盾不要命地向前冲。

乌伦格桑虽有所准备,却也被这来势凶猛的阵仗给惊到了。

很快,两军正面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