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青鹿巷。
当许端己带着一行人走后,张元祝仍呆呆地愣在院中,就这么把自己放了?他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囡囡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屋里坐下,他仍没缓过神来,阿茨看到他那神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出言奚落他,直到此时,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在云端,晕晕乎乎的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蒙一般?
她抬手轻轻擦了一下眼角,给张元祝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
轻声道:“别傻坐着啦,喝口茶水,醒醒神。”
“囡囡他娘,这是真的吗?”张元祝一把拉住阿茨的手,眼神中这才有了几分活泛气。
“你轻点儿,抓疼我了。”阿茨一下打掉他的手,柔声道:“是真的,要不你拧一下自己的胳膊,试试看疼不疼不就知道啦,真是的,囡囡,瞧瞧你爹都傻掉了。”
张元祝像个傻小子似的,果真去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哎吆,疼死爹咧!”
阿茨噗嗤一笑,“傻样,你自己不会轻着点拧,这是皮肉,又不是烧火棍,没轻没重的。”又叹口气,“也是,这么些日子跟坐监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把人都关傻了。”
空桑走过来道:“是吖,我和囡囡都闷死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跟着虎头上山就好了。”
突然说起了虎头,大家顿时又没了言语。
空桑跟着张元祝他们一家住了一个来月,原先的陌生感早已一扫而空,尤其她和囡囡吃住都在一起,二人年纪又相仿,女孩子间的一些悄悄话也能说到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空桑原先有些菜色的脸蛋儿现在也变得水润光滑了,尖俏的下巴也圆嘟嘟地有了些肉,看上去有了几分婴儿肥的模样。
从兴安镇到洛都,虽说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但对他们来说,却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今日,沉寂了许久的院门突然被敲响,许端己带着一群人送来了绸缎、珠宝、还有三千两的银票,临别的时候,许端己又说了好些道歉的话,又说起是他们的儿子的功劳,他现在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如今已然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了,自然,他们也重新获得了自由,现在,他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
临走的时候,许端己又说了一句话。
“张兄好福气啊,生了墨先生这么一个文武全才,绝顶聪明的好儿子,日后肯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记得当初你我在流花巷见面,我就对张兄好生敬仰,日后若是富贵了,可别忘了你我兄弟之情啊,好了,不多说了,兄弟我还得回去复命呢,等日后有时间再来拜会。”
墨先生?
这一句墨先生把张元祝他们一家全给墨住了,前面说得都对,自己有个儿子也不假,可自己的儿子叫虎头,啥时候又多出一个姓墨的儿子来呢?况且自己虽说不是身陷囹圄,可被软禁在这抬头只能看见巴掌大一片天的小院里,与坐牢又有何区别,还有上赶着给人当儿子的,又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客,这都哪跟哪啊?
“该不会虎头就是那人说的莫先生吧?”阿茨惊呼道。
“啊?”张元祝这时也清醒了许多,微微颔首,“你还别说,还真有这可能,不对吖,要姓他也得跟着我姓张呐,怎么会跟着你姓莫呢,不行,待会儿见了这孩子得好好说说他,没道理。”
阿茨笑道:“他吃我的奶水长大的,随我姓莫怎么了?”
……
墨北风与高元师二人在思贤苑的小厅里,从上午聊到下午,再到华灯初上之时,一直都没有出屋,在此期间,只有贴身服侍太子的小厮进去送过三次茶水,两盘糕点,除此之外,再其他人能够靠近半步,院门外有五十名重兵把守,可谓是戒备森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究竟聊了些什么。
墨北风推开房门,看见天上闪烁的星斗,不由伸了个懒腰。
高元师跟在他的身后,说道:“辛苦先生了,这会也到饭点了,一起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还有几个细节,正好吃饭的时候咱们再聊一聊。”
墨????????????北风转身道:“此事不敢耽搁,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殿下还是快些布置下去吧,在下先告退了。”
高元师闻言也没有继续挽留,从上午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墨北风提出的那个上策,以及实施那个计策的诸多细节,当少年缓缓道出那个自己期待已久的上策时,他不禁惊呆了,愣在那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么一个苦硬老辣而又惊天动地的计策,竟会出自一位尚未束发的少年之口,听完少年谋划的那个上策,不由令他生出限感慨,若不是阴差阳地遇到这位少年,凭他自己与府里花费不菲养着的那些所谓智囊高人,打死也想不出这么一个如此高明而又天衣缝的上策来。
天助我也!
接下来便是按少年的谋划开始编织出一张大网来,这张大网既要疏而不漏又要环环相扣,他们二人一个执笔一个谋划,不停地添加删改,花费了将近五个时辰的光景,这才最终敲定出一份比机密而又弥足珍贵的方案来。
高元师此时的双手有些颤抖,捧着那张写满字迹的宣纸看了又看,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都说一字值千金,但这张宣纸的价值又何止千金、万金,此刻,他感到手上捧着的不是一张轻如鸿毛的宣纸,而是一座重如九鼎的万里河山,四十多年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日思暮想的皇位那么近,仿佛垂手可得。
难怪古人曾说得一人可得天下,看来此言不虚,真正的大才,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譬如墨北风。
墨北风出了琅王府,早有侍卫牵着追风候在门口。
在府里与太子谋划登上皇位策略时,他就有些心神不宁,思绪不时飞到爹娘身边,正当他要飞身上马,赶到青鹿巷与家人会面时,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兄弟。”
循声抬头望去,只见离他二三十丈处有一棵老槐树,倚树站着一位略显瘦削的年轻身影,树下暗影浮动,光线晦暗不明,但墨北风仍一眼认出了那人,他正是刚被镇抚司释放出来的哲古达。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不过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双目炯炯有神。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向前飞奔,瞬息就到了彼此的面前,他们没有像热恋的情侣那般拥抱,只是静静地站着看向对方,半天语。